
【星月】清霜薄雪(散文)
今冬,鲜见北风呼啸的凛冽,有煦阳普照,寻常的光阴便多了几分暖意。
周末,孩子嚷着要出去转转,小城不大,入冬后草木凋零,冰封雪舞,可观可赏的景致实在屈指可数,直到登上公交车,听邻座人交谈,才决定了去处。
下车,沿着平坦的水泥路向北慢慢踱步,路旁的河道里早已被一片洁白覆盖,河道边沿上那些夏日里丛生的蒿草褪尽苍翠,如枯枝般错乱匍匐着,偶尔有三两处的雪被人们扫起,形成一个长长的冰道,有孩子乘着用轮胎坐成的爬犁在大人用力的推动下,沿冰道顺势而下,只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滑出了很远。
走过一段路程,远远的就能看到一座寺院坐落在山上,沿阶而上,突然听到一阵有些熟悉的笑声,抬头看去,原来是曾经同学敏家的孩子,孩子的父亲也在,只是身边换成了另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隔着两年的多的时间,敏的孩子长高了,但还是一副瘦弱稚气的模样,还记得上次见到他时是在敏的葬礼上,他披着白色的孝衣,在阴阳先生的叮嘱下给他的母亲指路,当他稚嫩的声音轻轻响起时,我的泪忍不住夺眶而出,那种感觉,像春意深深的夜里,忽然听到一地花瓣凋零的声音,寂寂的,却生生的刺痛你的心脏。
从今天起,这个孩子,再也感受不到母亲对他的抚爱了,再也享受不到母亲为他准备的一日三餐了,今后的路上,遇到挫折和坎坷,母亲再也不会伸出温暖的手,帮他拂去脸上的泪水了。孩子,以后的路,你准备好如何面对了吗?
我们是在敏离开的前一天才得知她病重的消息,附近城市的同学一大早就聚到了一起,驱车来到了敏所住的医院。病床上,她紧闭着双眼,正处于昏迷的状态,她母亲告诉我们,这一段时间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癌细胞已经扩散,要靠打止疼药来减轻疼痛。
透过厚厚的被子,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瘦弱,被下面露出的一截手臂枯瘦如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褶皱似的皮覆在骨头上,脸上、脖子上因为癌细胞扩散长出了红色的类似于肉塞子一样的东西,睡梦中还不时发出难受的呻吟。
这些年,也看到过许多的生老病死。当看到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躺在棺木里,安静的睡去时并不觉得可怕。行走世上,生老病死本就如秋风吹落一片树叶般自然,若干年后,我们都将走上那条殊途同归的路,化作一捧泥土。可是,当看到一个风华正茂生命,还有那么多的日子没过,还有那么多的路没走,心底,是多么的疼痛和惋惜。那一刻,是三十几岁以来,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病魔的无情,死亡的可怕。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可是,当生命的风雨袭来,该如何去抉择,我们终是无能为力。
敏的弟弟,里里外外的忙碌着,换药,盖被子,烧热水,约摸十几分钟后,敏在疼痛中醒来,她的弟弟急忙走到床前,关切的问姐姐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喝一点水,当弟弟俯在耳边告诉姐姐同学们来看她时,她努力的转过眼,想睁开眼睛,这时我们才清楚的看到,她的一只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另一只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微小的缝隙。
断断续续说了十几分钟话,回忆起同窗共读的日子,那些记忆,那些风景,一件件清晰的呈现在眼前,似乎就发生在昨天,却又是那么遥远,那么伤感,说着说着,就有同学忍不住用衣袖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敏打了止痛针,再一次昏昏沉沉的睡去之前,还不忘一再叮嘱父亲好好感谢同学们来看望她,让他的父亲领我们到附近简单的吃一点饭。
从看到我们一帮同学的那一刻起,敏母亲的眼泪就一直没有断过,可怜天下父母心,看着和女儿一样年龄却健健康康的孩子们,老人心底的伤痛可想而知,我想如果可以,她会希望躺在病床上的是她,她可以替她痛,哪怕替她去含笑赴死。
推却了敏父亲的一再挽留,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用苍白的话语去安慰老人的心。同学们心情沉重的走出医院,秋风呼啸的吹过,将一片片叶子从树上吹落,又猛的掀起来,不知道吹向了哪里。
第二天,她走了,没有来得及看到小城升起的第一缕朝阳,没有来得及再看一眼自己的孩子,没有来得及叮嘱父母不要因为自己的离开伤心。
殡仪馆里,她安静的平躺在那里,终于,不会再有疼痛,也不会再看到亲人眼中的悲伤。
只是,那个可怜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失去母亲的伤痛?
再次见到敏的父亲,是在很久之后一次路上遇到的,老人低着头,沉默着,头上的白发又添了许多。
二年的时光,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不过短短的一瞬,却足可以改变许多东西。
伤疤再厚,再痛,岁月,也会慢慢的将它抚平。
对于孩子来说,忘记伤痛,快乐的去生活,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生命中的苦难是清霜薄雪,春风一来,暖阳一照,就会慢慢的融化,化成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深埋进大地的怀抱。
原来,我们以为那些会痛彻心扉的记忆,刻骨铭心的伤痛,可以被无限的放大,也可以被悄悄的稀释消融。
微笑着,走好余下的路,因为你的身后,始终有亲人温情的目光环绕左右,不弃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