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来，每到清明祭扫，我都会在祭扫的前一天准备好纸钱和烟酒，寻思着该和父亲说些什么。我是家中的长子，长子莫如父么。可真正到了祭扫那一天，眼睛红红的却说不出话来。
　　 父亲在我的心中永远是活着的。
　　 父亲是位司机，好写诗，好喝酒，抽烟就抽大前门牌子的，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对我影响至深，这么多年来，每次想起父亲，都会想起那句话，他给了我生活的勇气和力量。前些天，下班路上，遇见一位老人步履蹒跚，他迎着我，眼睛定定地瞧着我，说，我认识你呢，我有些不知所措，他说出了我的小名，然后说，都长这么大了，然后，转身走了。我想，他可能是我父亲原来的同事或者战友。回到家中，脑海里一直翻腾着这件事儿，那位老人蹒跚的步履和那离去的背影。
　　 父亲得病去世那年，我十八岁，上高中。弟弟小我五岁，上初一。母亲在离家五里地以外的卫生所工作，生活非常艰难。所谓的艰难，就是靠母亲不足百元的工资维系着一家人的生活，为了改变生活的困况，我放弃了高考，去工厂打短工，打短工就是按活计分，只要有活干，当天就能拿到二十元的报酬，肩扛着碗口粗的一至两米长的废钢管头，装车然后是卸车，天天如此，手掌磨出了血泡，肩头红肿一片，下班回到家里，母亲问起工作的情况，咬着牙说，还行，不是很累。可一躺进被窝里，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下来，直到有一次睡梦中哭出声来。
　　 我这个人脾气很倔，我发现这一点随母亲不随父亲，父亲是随和的人，即使在单位受了气，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只有回到家，拼命的喝酒，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母亲可不依不饶的，非要拽着父亲找领导讨个说法，将是非曲直弄个明白。那时候，我则是站在母亲这一边，帮着母亲说话，为这事没少和父亲顶嘴，也没少挨父亲的鞋底子。
　　 我嫉妒父亲过分地偏爱弟弟，我把这些儿归结为我过少的缺少父爱。我的大部分童年是在姥姥家度过的，父亲是开卡车的司机，跑长途拉货经常几天不着家，弟弟还小，上幼儿园，每天由母亲上下班接送，实在是忙不过来，干脆把我寄养在离家二十里地的姥姥家。直到我考上当地一所高中，才回到这个家，可回到家不到一年，父亲就病倒了。那时候，是天瞬间塌下来的感觉，我觉得上苍对我们家庭的不公。在一个雪花飘舞的夜晚，我跑到学校后的山坡上大声的呐喊和哭泣。
　　 父亲最后是肝硬化转变成肝癌去世的，他的病跟他的工作性质有关，工作很劳累，喝廉价酒，抽劣质烟，再加上心情烦躁得不到排泄。但父亲爱好写诗，常常半夜里从床上爬起来拧着台灯写，我想，这可能是他排泄劳累的一种方式，我经常见他将写好的那些诗稿高声地朗诵给我和弟弟听，然后满脸得意。那时，我经常幻想，等将来长大了，我也要写诗，去体会父亲那种兴奋的心情。
　　 在父亲病重期间，我是亲眼看见父亲一天天消瘦，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有一天，父亲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想要吃西瓜，当我将买来的西瓜切成薄薄的片送到父亲嘴边时，父亲只是咬了一小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老姑将我拉出了病房，说，我哥哥怎么这么命苦，想吃口西瓜都咽不下去……
　　 父亲的一位同事经常到我家去，每次去都拉着我的手，说些父亲的一些趣事，当然，这些，父亲从不会同我和弟弟讲起。父亲习惯开车的时候喝两盅，爱吃猪蹄和烧鸡，在方向盘上写诗，写火红的铁水和钢花，写跃马扬鞭的大草原，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有两个儿子，我要挣足了钱，将来给他们娶媳妇。同事说，你父亲是一口凉一口热把自己个儿身体给糟蹋坏了。他是个大好人。
　　 转眼间儿，二十多年了，每年快到清明或者父亲的忌日，我都会梦见父亲，父亲的形象在我心中依然是微笑的。昨天，我又梦见了父亲，梦醒后大汗淋漓坐在床上发呆。我将梦见父亲的事情说给母亲听，母亲说，你该给你父亲烧些纸钱了，他没想着福早早地就走了，说完，眼眶里蓄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