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年我们读过的诗之四 ——那回不去的从前
偶尔无聊,随意点着中学同学的头像,有个同学的个性签名吸引了我,我现在能记得的大意:“过去永远不能成为现在,现在终会成为过去。”说的真好,我们回不到过去,而现在,在下一刻里,也会成为回不去的过去。我忽然想起希梅内斯的一首诗:《我不再归去》。
根据诗歌的开头,我们不妨大胆揣想,一定是在某个夜深人静之时,明月在天,银辉洒满大地,一切都在沉睡,唯有诗人独醒。内心丰富敏感的诗人,想到了自己那无法归去的从前,于是,就有了这首诗。
从“我的躯体已不在那里”,微风“探问我的魂魄何在”等句,说明“我”的肉身已经离世,但魂魄仍在,仍然能思考,能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假托魂灵为诗歌抒情主人公形象,给诗增添了神秘氛围。不仅如此,诗人化身为死后魂魄,也依然不能回到过去,更不必说此刻尚在人世的诗人本人!较之平常写法,诗人以死后亡灵抒写,使诗中的忧郁气氛得到更进一步的突出。
诗人想象,也许“有人会亲切地回想起我的过去”,这对诗人稍许是一种宽慰。但诗人的躯壳毕竟“久已不在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人能记得诗人在某个时间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诗人无法确定。过去不仅无法再归去,甚至诗人本人是否在曾在这个世上走过一遭,恐怕也会被人遗忘了。在这个清寒寂静的夜里,诗人的内心,恐怕更是寒意难耐吧。
如果仅仅囿于抒写个人的伤感,这首诗算不上优秀的诗作。诗人从过去展望未来,生活还会继续,鲜花和星光,叹息和希望,情人的笑语,钢琴的声音……所有这些足以让人留恋的生活并不因“我”的离去而消失,它们依然会在这个世上存在下去。随着诗人内心世界的展开,诗的境界也为之面目一新,诗也就赋予了更深刻的内涵:个体生命固然短暂,但整个人类的生命将永恒。
生命无常,盈缩有数,这样的主题似乎未见新鲜。苏东坡在《赤壁赋》里就提出过精辟的见解:“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苏东坡以变和不变两种不同的角度很好地调和了宇宙之无穷与个体之短暂的的矛盾。千百年来一直受到人们的击节叹赏。但社会发展到现代,当一个看似古老的命题重新提出来,我们是否还能够用诞生于农耕时代的智慧加以解决?
过去的已经回不去了,现在也不是永恒,注定会成为过去。就像亡灵在夜晚的感叹:虽然“还会响起钢琴的声音”,但是,“不再会有人默默地倾听”。当我不在了,那永恒的存在对我也就毫无意义了。今夜会过去,明天的太阳终究会升起。但如果太阳的光芒只能照着我没有任何感觉的躯体上,我的躯体也无法感知太阳的温暖。那么,太阳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莫非对一个现代人而言,所谓的人生,不过是从失落走向失落,最后归于虚无?那么,我曾在这个世界上奋斗过,也颓废过;痛哭过,也欢笑过;爱过,也恨过……在这个世上,我曾留下过我的生命痕迹,当这一切化为虚无,那么,它们的意义何在?
不知道希梅内斯写这首诗的时候,是否知道中国的这位智者苏轼,若知道,他们之间是否会发生一段精彩的辩论?
或许,苏东坡在一千年后西游至欧洲,化身为希梅内斯,发现曾经的困扰并没有真正得到解决。
苏子愀然,希梅内斯愀然,我在一旁静听着苏东坡与希梅内斯隔着遥不可及的时空进行辩论,于是,我也愀然。
附:我不再归去(希梅内斯文/江志方译)
我已不再归去。
晴朗的夜晚温凉悄然,
凄凉的明月清辉下,
世界早已入睡。
我的躯体已不在那里,
而清凉的微风,
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探问我的魂魄何在。
我久已不在此地,
不知是否有人还会把我记起,
也许在一片柔情和泪水中,
有人会亲切地回想起我的过去。
但是还会有鲜花和星光,
叹息和希望,
和那大街上,
浓密的树下情人的笑语。
还会响起钢琴的声音
就像这寂静的夜晚常有的情景,
可在我住过的窗口,
不再会有人默默地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