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香.某人杯】分队记(中篇小说 征文)
对,五队社员相信集体的力量,相信集体的智慧。尤其是五队的社员们尝到了集体带来的甜头。所以,不参加分队。槐二嘎二十年的生产队长没白当,几句话显示出他的领导水平。在公社里他也是个响当当的先进人物,曾经在公社大礼堂的主席台上,向其他大队介绍过自己的经验。
工作组的宋钢是公社专门派来负责指导柳家湾大队分队工作,哪成想,槐二嘎的五队,一个公社的先进生产队,在关键时候却捅了个天大的窟窿。他稳定一下自己情绪,站起来严肃地说,二嘎同志,这包产到户是中央的政策,是全民所向。县里看着咱们公社,咱们公社可是看着柳家湾大队。你们五队的业绩是不错,那也得顺应国家和上级的政策。对不对?槐二嘎有备而来,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他不愠不火说,宋同志,你说的理是这么个理。但众愿难违,社员们不同意,我不能硬掐脖子分?
柳小虫自己是五队的人,对五队的事自然了解,他不满地说,我看这事就是你的思想有问题,社员们还不是听了你的话,在五队你是老大,只要你一开口,几乎没人打驳拦,先解决你的问题。
我说柳大书记,你别扣帽子,这是蹲大狱的事。我不敢违抗上级的政策,我只是为五队社员着想。大伙刚刚吃饱饭,政策又变了。知道哪天又变回来,大伙还是觉得在生产队里干活踏实。槐二嘎任你柳小虫说破了嗓子,就是不点头同意分队。
柳小虫气堵脖颈,指着槐二嘎说,你、你真是老脑筋、老顽固。
工作组的宋钢对于在农村改革中出现的新问题,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本以为柳家湾大队应该走在全公社前头才对。哪知,槐二嘎蹦出来,出了这么大个难题,必须请示公社领导商量解决的办法。他站起来打了个圆场,说,柳书记,我看这样,其他的生产队回去马上做方案。关于五队的问题,我回去向胡书记汇报。五队过去一直是公社的先进典型,这次却扯了后腿,主要还是思想认识问题。
柳小虫满心不欢喜地瞪了一眼槐二嘎说,啊,那也中。会议先到这,你们几个队下去抓紧准备一下,尽快拿出方案。
由于槐二嘎开会时猛地轰了一炮,把大队书记柳小虫一下子给炸懵了。简直像程咬金在半路上杀了出来,“当”一斧子,被砍了个正着。预定的计划流产,会议无终而散。
另外几个队长一瞅,槐二嘎又冒出馊主意。几个人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谈论。只听二队队长槐树墩说,你们几个说说,我二叔这又是抽的哪根子筋,放着省心不省,非要自己像驴似地拉磨,这是多好的机会,爱咋干咋干,谁也管不着,就是撂了荒我愿意。这老犟眼子。
我说,树墩子,就你,给你二叔提鞋他都不要你。人家五队那是公社的先进典型,不管是种地还是搞副业,都走前头。这次说不定他又有了啥锦囊妙计,你以为嘎二叔那是块白薯?四队队长连说带比划地把槐树墩扁了一顿。只是最后这句话不补上,显得对嘎二叔恭维多了。
槐树墩一直对他嘎二叔不服气,挖苦说,政策下来,只怕他胳膊拧不过大腿,都啥年月了,脑瓜子还这么面面糊糊。
一伙子人说完,四下走开。
槐二嘎从大队部出来,听着前面走的几个队长的议论心里很不是滋味。简直与倒了五陈醋差不多,酸了吧唧。不禁嘴里叨咕:哼,臭小子,你们说啥?在柳家湾大队干了二十年的生产队长还不就我一个,年年受到公社表扬的还是我一个。五队心齐力齐,有那耍滑偷懒地也让自己给摩挲顺了。这人,就是这样,吃饱了,就想干点邪的。好好生产队,分了,不知道会伤了多少社员的心。
槐二嘎回到了家,已经是晌火。二大妈端上刚出锅的馒头,炖了一大海碗白菜豆腐,还有一截子小驴套肠。这是槐二嘎十分得意的两道菜。看着老头子上了炕,搬过炕桌,放在了炕的中间位置,又拿来饭碗筷子,瞧着他黑里透红的脸,凑上前问,老头子,今儿还喝口不?
槐二嘎一边儿往酒盅子倒酒,一边儿和二大妈说,喝口,咋不喝口,今儿不那么挠心,反正我把该说得话都说了,心里也不再憋屈。
“吱。”槐二嘎一仰脖,一盅子酒倒进喉咙里,又夹起一块套肠,放进嘴,边嚼着边说,这要是在大地震前,你说说,你会给我买套肠吃?
二大妈用筷子指点着槐二嘎,撇着个掉了门牙的嘴说,美得你,买套肠吃?那年头连玉黍骨头、槐树花都掺和着吃了还吃不饱,嗨,屎都拉不下来,简直跟做了一场梦一样。槐二嘎又往嘴里送进一块豆腐说,是啊,那年头的日子过得,哪是日子。有一回去县城看见卖凉菜的里面有小驴套肠,馋得我一个劲吧唧嘴。
中了,别说你那淘彩的事。我说老头子,你说,你这么硬扛着不分,会不会给你带上个反动的帽子?二大妈担心运动来了,他在中间横着,再来个反革命的高帽子一戴,那可就玩完了。
不会的,这次上边说,不会扣帽子打棍子。我就是想和他们包产到户的比一比,我们大集体会顶不上个人的力量。槐二嘎喝完酒,吃了半拉馒头,一抹嘴,往后蹭蹭,一头侧窝在炕上。他还要趁着晌火吃饭的功夫抓紧迷一会儿,说不定后末儿晌柳秃子又来找他。
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拧开收音机,里面传出了刘兰芳正在播讲的长篇评书《岳飞传》。可是,他没心思拿耳朵听,脑瓜子犹如放电影一般,嗖嗖把五队的社员们挨家挨户,从头到尾前前后后摸了一遍,除柳秃子一家子外,可以说没有一个扯后腿绊脚的。只要大伙齐心,剩下他一家,还能翻起多大的浪,五队不分队的愿望完全能够实现。
槐二嘎心里有了谱,在炕上躺不住了。干脆,到队上的猪场瞅瞅去,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还有十几头大肥猪,宰了,把肉给大伙分一分,乐呵呵过大年。杀猪过年,是五队每年的老黄历。他顺路走进柳子新家里,没进到屋子便大声吆喝道,大哥,吃完饭没有?咱哥俩到猪场瞅瞅去?柳子新听到二嘎叫他,忙说吃了吃了。下炕穿鞋与走进屋的槐二嘎一同出了门。
来到了猪场,饲养员正在小屋子呼呼睡大觉,两人也没搭理他。到了猪圈旁边,看看猪圈里的肥猪一个个吃饱了躺在向阳的地方晒日头。槐二嘎扭头问,大哥,你瞅瞅这家伙比咱们有福气,吃饱了就知道养肥膘。我说你掐掐看,这肉能出几扣?
柳子新对杀猪宰牛十分在行,他说这头猪能出多少肉,几乎八九不离十,上下差不了二斤。柳子新探出身子,把手伸进去,顺着猪的脊梁骨那块掐了几把。那头猪被掐醒了,哼哼两声跑开。他拍了拍手,满有把握地说,二嘎,我看这头猪也就一百七十多斤,除去猪头下水的,按七扣说,出一百二十斤肉不在话下。
槐二嘎在心里噼里啪啦把算盘珠子打了一遍。一头猪一百二再乘以五,那就是六百斤上下,咱们队上大小是二百一十口子人,一个人不到三斤肉,那还不中,家家分十几斤肉,过个肥年。
柳子新望着他问,是不是还按照往年的惯例,猪头下水半价,谁爱要谁要,你看中不?
槐二嘎又望了望被柳子新掐醒的那头肥猪,说,大哥,这还用商量啥,杀猪的事,你操持。
大队部院子里的高音喇叭,又和五队的二马子放屁似地“噗噗”响了两声。接着那令人厌烦的声音随之叫喊起来,“啊,那个二嘎叔,请你马上到大队部,马上到大队部。”
槐二嘎望着大喇叭飘过来的声音,问,大哥,这个时候招呼我去大队,你猜会是啥事?
二嘎,参谋长出马一个顶俩。我和你一块去,他肯定是冲着分队来的,我瞅瞅柳秃子耍啥花花肠子?柳子新明白,五队不分,大队不依。他是想随着一起去,到时帮帮腔。
不用,他柳秃子我能对付。现在我们主要是稳住社员们的情绪,不要出现两种意见就好办,即便闹到公社把我这个队长撸了,我也不赞成包产到户。槐二嘎现在豁出去,下定决心一定坚持不分。
大队部里,书记柳小虫坐在书记办公室的椅子上,正一口一口地抽着“烟斗”牌的烟卷等槐二嘎。见到他进来,屁股也没抬起来,小眼睛翻翻,一努嘴说,啊,那个二嘎同志,你坐那儿。
“咯噔”一下子,槐二嘎的心像被人用锤子重重敲打了一下,颤了颤。这句二嘎同志,预示着支部找自己正式谈话。他嘴里边却说,不坐了,有话你就直说。
啊,那个还能有啥事?你是真有能耐,全公社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调皮捣蛋的生产队长,还让我遇上了,胡书记狠狠把我剋一顿。你说你当了二十年的队长,还是一个老党员,这思想觉悟都跑哪去了,愣敢和中央文件对着干?柳小虫在槐二嘎没来之前,把台词想好了,要不然,他要说服槐二嘎还的确很困难。
呵呵,柳书记,我还以为啥事。分队的事,你甭说了,起码百分之九十九社员赞成不分队。二嘎话里有话,你柳小虫也是五队的人,除了你们一家,社员们都不赞成分队。
柳小虫被槐二嘎话里话外一点,他立马蔫巴了一半,五队就他们一家子同意分队。他有些尴尬但口气强硬说,啊,那个你考虑好了,不要硬来。要知道,你这个队长我现在就可以一把给你撸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都是一个队的,我不为难你,可你也别让我心里着窄,我和公社没法交差。
我说柳书记,你不用发愁,天塌下来我顶着,事情与你没关系,你还当你的大队书记。我就是进大狱,也要说,分队我绝不赞成。槐二嘎一根筋,此时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啊,那个你还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柳小虫虽说一肚子的怒气,仍没忘记自己的创造。
槐二嘎笑嘻嘻说,谢谢夸奖。
柳小虫腾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吼道,二嘎同志,你要清楚,这是大队书记在找你谈话,你这么执迷不悟,将来吃不了就得兜着走。
槐二嘎非常固执地说,柳大书记,将来再说将来,眼巴前我们五队肯定是不会分的。他是炮筒子,“当当”两下把柳小虫给打晕。
好好,槐二嘎,我是和你谈不来,给你换个地方,有人找你谈得来。柳小虫气得用手一个劲猛拍自己光头,这回连口头禅也忘记加上。
六
槐二嘎是怀着十二分拘谨的心情,走进公社胡书记的办公室。他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暗暗吸一口长气,准备豁出去同胡书记理论个高低。望着正在给自己倒水的胡书记,竟是这么热情,心里倒觉得不好意思了。“看看,还是公社的大干部境界高,给我一个庄稼佬还亲自斟茶倒水,活了多半辈子,头一遭赶上。”他一早刚刚起炕,大队书记柳小虫顶着半个光头“噔噔噔”来通知,说你马上到公社去找胡书记一趟。别的屁没放,他也就懒得多问。反正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胡书记端过一杯子水递给他,说二嘎同志,来,喝水。槐二嘎马上收回了自己的思绪,接过茶杯,慢慢抿了一小口。这茶挺香。嗯,就是比我那一块钱一袋的茉莉花茶叶好喝。然后,他吧唧吧唧嘴,偷觑了胡书记一眼,才开门见山地问,胡书记,找我是不是分队的事?
哈哈,不着急,先喝水。一会儿我们慢慢谈,把你的想法都倒出来,我听听。只要是对的,我绝对支持。如果是错的,我可要批评你喽!胡书记说话绝对和蔼可亲,却也透着一股威严。
槐二嘎又喝了一口茶水,闷着头说,胡书记,你问吧。
胡书记的屁股在椅子上往前挪了挪说,老槐呀,你还是个急脾气。那好,我就问了。你为什么不赞成分队?这是一。你对中央的1号红头文件精神领会了吗?这是二。第三,就是我们公社只有你一个生产队不赞成分队,是不是顶着风要违背上级的文件?
槐二嘎的身子在沙发上调整一下姿势,想都没想,掰着手丫子说,胡书记,这一,我们不赞成分队的原因,我和我们大队书记说的非常清楚,是我们经过队班子研究通过,而且五队的社员们都不赞成把生产队分了。我们实行的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更重要的是这些年五队积累了一部分集体财产。三十年前,我们没有入社之前,都是单干户,谁家的粮食够吃?谁家有钱花?没有。大伙穷的连玉黍骨头、白薯秧子都掺和着吃了。有两户人家,不得不出去逃荒要饭。现在,五队靠着集体的力量使社员们有了余粮、有了存款,不仅买了自行车,有的户还买了摩托车。这样的生产队,社员们谁也不愿意分。
胡书记一边儿听一边儿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不时还点点头。也不知是对槐二嘎的鼓励,还是对他的认可。反正在槐二嘎说话时,他一直没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记着。
这二呢,对于中央1号红头文件,我没喝过多少墨水,水平比较洼,理解能力也忒差些。但是我那天来公社开三级干部会,听胡书记你在大礼堂作动员报告时讲了,包产到户一个地方一个样,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过多的先进经验,不强迫、不扣帽子。我是不赞成分队,因为我感觉三十年来对生产队有了很深的感情。尤其是在唐山大地震以后这几年,五队的生产基础一年比一年强,一下子就分了,从心里上难以接受。再者说,我们队上的收入和分红在全公社那也是响当当站头排,这也是我们队社员们都愿意保留生产队的原因。槐二嘎把自己的理解和上级的意图贯穿起来,讲的口干舌燥,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嗯,这第三哪?
青石在此感谢老师的编辑推荐,尤其在大年三十这个举家欢乐的日子里,您还在工作,实在令人感动,青石向您道一声: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