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遗忘
一
小丫说:安是你的,爸爸是我的,我是我自个的。我们仨不能混淆,尤其是你!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特别附带了一指手势。
爸爸是我的大白!我是小白。妈妈,你是啥呢?我不想做二白,我已经够二的了。我就做妈妈。
好吧,准了。
这丫头,呆萌霸道又良善。我不能说,我比别的妈妈给孩童的爱有多多,但我可以说,我的感恩与珍惜比别的麻麻多。我把丫头当上天格外地垂怜与恩赏。
想来,我的安。也是如此想的。
一个男子,像大白,疼妻子,宠女儿,光这一点,在我看来,就是成功人士。
一个男子,无论他在外边戴了多少光环,最终都得回归家庭生活,若家庭经营不周全,外包装再亮,终难抵消内心的荒凉。
感谢上苍,从不曾将我遗忘——苦难或欢乐,没有落了哪一样。
二
读到一本好书《至味在人间》。叹服作者,将最难抓留的味觉精准传神且幽默地表达出来。写手最难描述的就是感觉吧,六觉不明,文字不香。一直很喜欢那种只是平铺的直叙,笔下有镜头,一一摄入。就像人间至味,质朴、至情、至性。而高手的笔一定安装了显微镜。比如落笔天涯,神笔周作梁!一直好奇姐姐的“显微镜”是啥牌子的,文字怎么那般入微妥帖。
跳过。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点评。我还是比较擅长写我的小日子。
近几日,窗纱上飞来许多不速之客——蚊子。长足,宽翅,头顶有一对椭圆形羽状触角。之前真没留心,蚊子的触角是羽毛装备,为了飞行?还是纯属臭美?或者自带羽扇为了凉爽?这些庞然家伙,坦荡荡赫然醒目大刺刺的180°无死角贴趴在玻璃上,更多的抓贴在纱窗上,毕竟抗风系数强,省力嘛。
度娘子说,蚊有雌雄,雌性吸血,雄性吸食植物的汁液。窗外的,你们是帅锅锅?还是美妞妞?
往年这个季节是不曾见过的,如此肥硕的大家伙,一般该是盛夏的果实。我想,它们是去岁秋末生,找到了过冬的好去处,活了下来,且养得肥大。天暖了,出洞了,又要开始书写吸血鬼的日记了。
晨起,小丫惊呼,又躺着中了俩大红包。三月初,就得上演人蚊大战片,怎么办?怎么办嘛?该死的畜生!想要忘了它的存在也不可能。
三
风小太阳大的午后,会车载了妈妈去市民广场,除了周末,这里是老头老太扎堆的地儿。我担心妈妈会觉孤单,同龄人是最有疗效的特效药,即使不拉话,那种归属感、同类人的气场就会让人极放松舒适。看一看,坐一坐,听一听,都是无声的潜在的舒解与治愈。
循着歌声我扶了妈妈也凑近了围观的人群,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灰白短发,穿褪了色的大红T恤。他坐在地上。他只能坐在地上。他没有双腿,两只假肢放在断腿前。他唱得很认真且极投入,一手拿话筒,一手扯着线随着音乐摆动。场边有广告纸印写着他的事故和故事、不幸与不屈的经历。真的,写了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从哪个角度看,哪个角度想,你改变不了他,他却无息地撼然了你,你会决定日后该做和去做些什么。
看到八十多岁的老奶,腿脚不便,想要超市商品减价的广告单,像极了一个孩童渴求一块糖果。妈妈说,您老就在此给咱占座,我去要。
看到九十多岁的老男孩,拄着拐,仍挑逗着身边的每位菊花奶奶,他们一起笑,嘴洞大开,有的满嘴假牙,有的牙床暗红。
看到高楼挡住了渐西的太阳,一点点地坠落,他们追着太阳,从广场西边倒腾到广场的东边。没有谁再比他们如此热爱和渴求阳光。这群余生的每一天只剩下追逐太阳这一件事的人啊,看着看着,眼里不觉溢出咸物。
我想挣脱,带着妈妈,离开,不想再去追那颗光球,它会沉落,黑夜会到来,黎明会再临,可有谁在意过看太阳的人的增增减减。
我的记录,就是我的反抗。刻在心上,在遗忘之前。
也许,有一天我会心平气静。只是不是现在。
是的,我们无法参与或影响旁人的生活,但某些人半温暖、半寒冷的生存状态却会真切的触动或撞击了路遇或恰逢的我。
四
远行。
临时起意。
时间已近午后两点,明天又是周一,远的地儿是去不了的。
一路北上,出城,行至邻县兴县黑茶山。山确黑,但没茶树一株。北方此时少有景可看。
途经阳坡水库。已是老熟地了,来这儿玩不下三四次。钓过鱼,捡过贝类,打发过闷热的长夏。虽然鱼只网过一些筷子细的小鱼,蚌捡到的很大,却是空壳,长夏也不曾躲过,越折腾汗越多,但,每次出发时的欢欣与期许实在太诱人,乐此不疲,似个不知倦的孩童,好奇,尝试,冒进,不计后果的果敢。
阳坡水库往东再行十多里,就到达兴县东会乡庄上村,黑茶山“四八烈士纪念馆”就选址在此。展馆还在扩建和完善中,最大的馆刚装修好还不曾对外开放。恰逢几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来视察,我也就悄悄尾随了进去。
请随我来,我们一起重温那段历史,好吗?——虽然我对历史,少有兴致,对政治又是绝缘体。
1946年4月8日,出席重庆国共谈判与政治协商会议的中共代表王若飞、秦邦宪(又名博古),为了向中共中央汇报请示,和新四军军长叶挺、中共中央职工委员会书记邓发、进步教育家黄齐生等冒着恶劣天气飞返延安,同机的还有八路军军官李绍华、彭踊左、魏万吉、赵登俊、高琼和叶挺夫人李秀文及其子阿九、其女扬眉以及4名美军驾驶人员。当日下午,飞机在山西省兴县的黑茶山遇浓雾失事,机上人员全部罹难。
空难的真相,至今仍是个很大的谜团,有不少推测说飞机中途加油,国民党间谍做了手脚。
我只是怜悯那三个未及成年的孩童。叶挺幼子叶阿九,3岁;叶挺长女叶扬眉,11岁;阿九的保姆高琼,16岁。
孩子的世界,不该、不该有阴谋和政治!
作为人母,我不忍也不能想象,一位母亲在灾难来临的那一刻,无法护佑自己孩童的周全的那种锥心剔骨之痛。
写不来高调的悼文,也极少记游记,我的眼里和心里只有小女人凡俗的幸福与痛楚。
夕阳西沉,游人渐稀。大弟提议,在馆口和母亲合影留念。掌镜师的我调试着焦距和光圈,镜头下孩童们被阳光晒得脸蛋红扑扑的,都到了换乳牙的年纪,小丫和侄子们做着搞怪的姿势,牙洞大开,说不尽的傻萌好玩。母亲拄着拐,拍照时很在意它的存在,嘱小弟妹扔远一点。
茄子!辣椒!萝卜!梨!哈哈哈,一群大大小小的疯子!
嘘!我忙做着禁声提示:小心吵醒地下的烈士!
孩童们早作鸟兽散,围着门前一人合抱不拢的古杨树追逐打闹,虽蹑手蹑脚,轻声细语,眉眼却笑意浓溢。
边上有个粉衣姑娘说,之前来这里时,听导游讲过此树的神奇,折断它的任意枝条,断口处都是一颗五角星,言说烈士显灵云云。
我们一家子都猫腰搜寻树身周围的断枝求证。果然!随意扳断,两端都是五角星形,线条,图案,极清晰。绝非臆造。果真神奇!
仰视之,时值杨穗繁茂之季,之前我见过长长的毛茸茸的青杨穗,它的穗较短,竟是鲜血一样的颜色。果真神奇!
也许别的地也有这样的杨树,可它生在此地,意义就不得不非凡。
其实,杨树还是杨树,黑茶山还是黑茶山,只是我们需要一些媒介将精神托寄,在将重要的物事遗忘之前,把情感,怀念,故人,旧事摆渡在一个可观可感的圣地,然后,端然肃正曰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