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香.某人杯】狗事四题(随笔 征文)
狗事之一:狗模人样
曾在一本八卦杂志上欣赏到一文,题目记不住了,拿“人模狗样”说事倒还鲜活。占有两三个页面的文章有如图片报道:文字没有几颗,彩色插图多达十来组,一张人头像配一张狗狗像,又一张头人像,又配一张狗狗像,而且都给的特写镜头。文图并茂的中心主题就是一句话,你看狗狗与主人是否很挂相?趁我心情不错认真一看,你还别说喂,你看看双方的鼻梁,还有嘴形……彼此真像有近亲基因喂。至于谁遗传了谁,老师可没教过我《动物遗传育种学》。
想当年我也酷爱养狗,几乎到了去工商办证建驯养基地的程度。彼时,从没往人模狗样上细琢磨,不然一准也能从杂志社讨些碎银。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其实,这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呀,你与狗狗在穿衣镜前摆上几个立正稍息的pose,除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点儿差别外,找到共同点并不难。人们不都说吃啥补啥吗,在相濡以沫或有福共享的日子里,主人与狗狗的食谱很一致,恰恰诠释了亲密无间的关系。
说到人模狗样与吃啥补啥时,我就想起一件旧事。那年冬天,楼上的知青大哥总算回家一次。我盼他回来是他借了我五角钱。可他回来不仅不还债,还把我视为他大哥:“再借兄弟五毛钱……”我肯定认为他这是以大欺小、以强压弱:“我告你爸去!”这可了得?他当兵出身的老爸,一准把他揍成“帝国主义”。万般乞求无果后他只能实情相告:他在乡下山没上几座,见识可长了海拔,譬如,人家出工时偷懒他收工后偷窃,真把农民伯伯的广阔天地当成了特技训练营。你说你偷一颗玉米土豆什么的,还能挂靠上“学习要理论联系实际”,增强感性认识为了科学研究,可他偏偏偷的是一条狗,而且还是村长的心肝宝贝。又说,蔑视村干部的身份和形象也就算了,可你不该蔑视到作贼还特自信的地步不是?难道狗主人的嗅觉就比他的狗逊多少吗?被人家逮个正着没啥可说的,原本你就是接受再教育来的。但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高于你我的想像力——无法原“狗”归赵的性质,与欠我钱有根本的区别。他还特委屈:“我是肚子饿得睡不着觉,趁夜出去‘找’东西,出人意料的是这家伙撞在我刀口上……”我当然知道,素菜与荤品有颠扑不破的味别。我还以为,若把“出人意料”换成“喜出望外”更妥帖,毕竟,他的话掀起我口中沫液的汹涌澎湃——大哥呀,你可比我幸福指数高多了喂,我一个月才有半斤猪肉——票!
最后协商下来,大哥赔偿村长五元狗肉钱,这不找我欲“提前完成”百分之十。可我当时的心思还拴在狗身上,拚命咽着口水:“那狗肥吗?”“它又不是猪。你听说过吃土豆皮的狗长肉吗?——再借我两毛。”“那你把狗骨头留着喂狗再长肉呗!”“你以为是鸡下蛋、蛋孵鸡,天天有鸡肉吃哇——再‘来’一毛……”后来,我把三十四张分币凑成了四角四分钱全借给他了,又想起理该加上未还的五角,我顿悟:“你怎么比狗还贪呢?”说到这里,他口气终于从孙子到大爷了:“你真以为我五元钱换一条狗赚了?你知道吗,那是一只生下来三天就冻死了的狗崽子——要说贪,你没看见村长那一副狗模人样……我非逮到机会把他当狗炖了!”
我只听老师说的是“人模狗样”。看来,大哥还得偷两只猴子“吃啥补啥”,一长技能二添脑汁,不说把村长能怎么烹饪,总不至于下次狗肉没吃上,自己倒成了人家棍下的落水狗!
狗事之二:狗牵人走
真是,到处都是风景,只要眼睛不偷懒。
夜幕垂临的滨江路上,看到迈着英国绅士步伐的男士、裙袍裹碎步驮艳载情的女孩,不能不让你戏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特别是,他们身边簇拥着一位位气宇轩昂的“卫兵”们,虽然年龄不一、高矮明显、长短有别,可想到它的身价不低于你三个月的薪水时,你的牙齿能不摆脱中枢神经的控制而窸窣作响吗?虽然“兵步”步调一致,四只腿赋有韵律的欢快,给人以击鼓传花的欣赏乐趣……
写下这段文字,勾出我三十年前的往事。“开裆裤”朋友彬的父亲是一位出色的猎人,他经常去山上打“野味”,让我的味蕾没少欢快过。为了追踪和拾取猎物的方便,彬的家中有几只调教不错的土狗。彬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后来国家不准打猎了,并不影响他与狗共舞的生活。再后来,邻里的小儿杰耳濡目染,虽然考试超过六十比人家考博士还痛苦万状,但不影响他对驯狗的学识渊博。由于这小子初中毕不了业,索性辍学自谋生路地养起了狗,从只知给主人看家晃尾的癞皮狗起家,到聪明至极的“京哈”、“博美”“吉娃娃”,再到后来的“藏獒”,能不发财、不出名都不行。
没想到的是,杰赚钱的第一年,彬也没闲着——大病了三个月。我去探病,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来评评杰这小子,哪一点比我强……”我虽不及摆地摊的“白大褂”的医术高,也能诊断出他的病灶何处,可看到怏怏无气的朋友,我总不至于再加速他安乐死不是?于是,我昧着心安抚他:“可不是吗?杰就一人仗狗势的主儿!”然后再添油加醋地把彬粉饰成鲜花一朵,嗟叹他的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不然怎么也能狗尾巴花灿烂绽放一回……化疗比不上话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练就一张媒婆嘴。当彬感恩戴德地走下病床,第一句话让我肯定他将长寿无疆,还会为填补医学空白作出自己的卓越贡献。他说:“我就不信了,我研究不出来毒死狗的老鼠药!”
从此,彬开始专心致志读医书,就差没在眼镜蛇的牙上取毒液了。他除了时间花费在自学成才上,还有闲时找我“酒逢知已千杯少”,说:“你看杰的那条‘贵宾’像不像他的小情人?岂止是像对吧,简直就是化身!就是浓缩品!!就是法定继承人!!!”偶有幸灾乐祸时:“今天,杰的‘沙皮’被车轧成尸体了——哈哈哈。”更多的时候是郁闷:“我恨没有像素两千万的单反相机,有一部“DV”就更好,我要把杰与狗的暧昧关系以‘特写’手法表述,然后挂上网、贴进博,再发微博广而告之——你不是想把狗场弄成集团、挤进上市行列吗,那要看老汉我答应不答应——发配你去阿拉斯加喂北极狼才解气……”彬过剩的精力,足以让他在更年期妇女协会中“以一当十”。他太太担心他老病复发,他错误地理解为:“我不吐不快不能睡上安稳睡,人要活得心情舒畅,活得自信,活得有目标,才有意义!”
女人的脾气不是永远的温柔而不坚强。当有一天彬说:“你注意到了吗,杰那条‘杜宾’总是跑在他前面喂,颈上的那根绳子被拽得钢绳般笔直——嘿,狗牵着人走喂——谁是谁的主人哦!”谁料他太太正为他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于是飙他一句:“我横竖看你才是被人家的狗牵着走呢!”这话我听到了,还听到她嘀咕的一句:“人让狗牵着走可得多留意,不小心会踩上狗粪——新鲜的!”
狗事之三:狗管人事
那年的一天走进某小区,见派发DM单的妇女表情呆滞,我还是接来一张,无心瞟上一眼。行至楼道,邻里大婶见我手中纸,忙问:“又是哪个商场打折?”我递去:“你自己看吧。”正当转身上楼时,听大婶照纸宣科:“寻找我家乖宝贝——尊敬的爷奶叔姨哥姐弟妹们,你们谁看见我家蒙蒙了?他失踪三天了,我眼睛都哭瞎了……”我停下脚步,仿佛看见派单妇女的肝肠寸断。大婶继续念道:“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孩子,你究竟跑到那里去了?你真忍心这样离开妈咪吗……”我打算返回,给派单妇女一些找孩子的建议,譬如“有困难找民警”,或通过媒体发布启事……身后的大婶读到了最后的文字:“蒙蒙今年3岁了,雌性,浑身黄色,鼻子黑色,尾巴上有一撮雪白的毛……”
如今,寻狗登报上电视不是新鲜事,就差没让新华社发通稿了。我把此事随口给老陈说,他两眼放光,貌似找到了知音,非得给我讲他的狗事——
我年轻时在工厂当技术员,工作踏实,有功无过,可熬到将至不惑之年,职务也没挂上个“长”字。总想夫荣妻贵的太太,瞅准副科长退休的机会,执意“公关”推我一把,拽我踏上去成都的班车——买狗!
每天傍晚,太太注意到厂长夫人在滨河路溜狗。看来,我平日把女人小看了,女人成为夫人后的智商有着天壤之别,谁说没拿到幼儿园毕业证的,就不能考上博士后?
在成都的锦绣桥,花了我近两个月的工资、用八百块钱牵回了一只狗。从那天起,太太晚饭后不再拽我而是拽“八百块”去“百步走”。仅两天,太太与厂长夫人搭上了话,眉飞色舞地给我报告:“今天,厂长夫人——就是那位半老徐娘惊奇地问我狗是从哪儿买的?”她还说:“她家狗的是一只母的,我们家的是只公的,看它俩在一起的热乎劲儿,让人喝醋……”她再说:“半老徐娘说若让它俩配种,一定是全城的极品呢!”
那以后,我充分感受到厂长对我的重视,关切的话比平日多了起来。终于有一天,太太回家时身后不再出现“八百块”。太太难掩心中喜悦:“你太太我太有才了——终于把它送出去了,你就等着好事吧!”翌日下班时,厂长果然找我谈了一番话,最后不忘补充道:“小陈你可要好好工作哟,你的工作经验和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千万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哈!”顿时,我心花怒放。
乐极就生悲。我最终还是没能当上副科长。事情是这样的,就在研究候选人的当天深夜,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厂长陪着哭丧脸的夫人找狗找到我家来了。正当我纳闷时,“八百块”气迂轩昂地领着厂长的“公主”回家来。我对它们的私奔行为痛心疾首,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心都有,如果当时有时间和机会的话。我心里只能暗暗祈祷,但愿“八百块”还没来得及犯下滔天的流氓大罪。可无论如何是“子不教,父之过”,负荆请罪的话总是难免的。不想,怒火中烧的半老徐娘捷“嘴”先登。
她首先冲我太太厉声道:“你送我的狗,原来就是为了拐骗我的狗?!”然后,她用指尖戳着他老公的胸口:“你就傻吧,不小心哪天呀,你的位置也被人家的狗叼了去……”
听完老陈的故事,我不知道对他的称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改变。
狗事之四:狗领人情
说老实话,我是在狗牙下茁壮成长的,从额头到脚尖,狗痕累累,足以具备资格去演讲“忆苦思甜”了。我倍感幸福的是,体内与生俱来的狂犬病抗体,虽未经科学鉴定,但此刻能写下此文,足为侧证。
刻骨铭心的一次事故,是第一次从北方回重庆农村老家,那年我六岁兄弟四岁。那天吃了午饭后,贪玩的兄弟俩鬼使神差地远离了爷爷的家,却又找不到回去的路。雪上加霜的是,我们遇见一只狗还能“二比一”的坦然自若,要命的是在它“冲锋号”的嘹亮声中,眨眼间从农家民宅山坳田地里,蹿出十几只同类来打“歼灭战”,“那是相当的壮观啊,狗山狗海”,把我俩围在四通八达的坟头阵地上。谁都知道,那会儿不说卫星定位仪,就是有线电话的电线都还没生产出来。小弟呼唤——哭声绝不低于对手吠叫的分贝。可怜无助的我,眼泪鼻涕抹了一衣袖,还得弯腰捡石,摆出“痛打丧家犬狗”的气概,(曾在后来的作文里写道:“我奋勇杀敌,我想起了电影《英雄儿女》里主人翁……与群狗狭路相逢,勇者胜!”得到老师两颗字的批语——瞎编。)一场悲壮下来,爷爷不但不给我颁勋章,反而来一句:“你晓不晓得这些是土生土长的土狗哟,它们咋个听得懂你的‘京腔’嘛!——能领你的情才叫怪!”对此,许多年来我不忘报仇雪恨,吃掉它们几十公斤的肉!
也许因了不打不相爱,我喜欢狗肉更喜欢狗:它们没胆与你争食,啖以残羹剩饭,顶多把你嚼不碎的骨头细细品味;它们听从主人号令,或飞奔驰骋或归心似箭,比亲生的还听话;它们俯首称臣以示忠心,时刻不忘对衣食父母摇头晃尾;它们看家护院恪守职责,还不说追嫌犯逮毒枭……每每有人歧视说“狗要洗澡狗要脱毛狗到处跑到处滚”时,我会抑制不住激愤:“我还知道狗要屙屎拉尿,还有早晨不洗嗽的恶习!”心里更想说的是:“你有洁癖不惹你。”其实,在你孤独郁闷时,谁会忠诚老实地陪着你;在你声震威风时,谁又不亢不卑地关注你。还有,在自己的情圈里刨刨,能挑出多少同甘共苦的“亲们”来?
这样说不是狗狗如何的白璧无瑕,夫妻还有七年痒呢。譬如有一年酷夏,我给朋友介绍一美女认识,相处两天彼此相见恨晚,美女一定要在家设宴略表寸心,我想我也不能空手去吧,便早早买下一只本特产甜皮鸭,可时间尚早,不至于独闯闺房让朋友觉得觉悟低。于是,我回屋躺在沙发上小憩,不想片刻时间,我平日待它不薄的那家伙,竟然悄悄叼起整只鸭,躲在洗手间里来了个片甲不留。当我正是气得几近窒息时,它还厚着脸皮冲我摇头晃脑讨水喝。我詈骂一句:“你有能耐咬鸭贩去呀——让他下次烹鸭时少投盐多放糖!”我把它训斥得耷拉着头、夹着尾巴,一个晚上殷勤地为我驱蚊虫。后来我心平气和又一想,应该感谢它才是,人家好歹把大口喝水的机会让给了自己,而非不想当水桶的美女;又一想,它比奸商的职业品德高尚多了,做了坏事还知道示好、还懂得忏悔;再一想,人家的温顺一如既往,可与日本家妇比肩,难道你还不摆出“年青的狗犯错误,上帝也会原谅”的高姿态,还配拥有主人的身份吗?
最后想说的是,邻里的那只狗太老了,它足不出户不吃不喝,时时刻刻地守在主人的床头。邻里对我说:“我懂它,它是在最后的时光里向我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