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柳】生存(小说)
一
秋风开始凛冽,有了冬的寒意。天气被雾霭笼罩数日后,便淅淅沥沥下起秋雨。
我照常为新生产的产品打字,由于不常体力劳动,打字时不是站就是坐,每每打字,便会腰酸腿痛胳膊困,我想,我一定要坚持,不能做别人的笑谈。渐渐和众姐妹熟悉,偶尔也和她们拉拉家常,谈谈孩子,一家人似地无拘无束。但使我最苦恼的是和她们在一起,除了这些便是产品便是工作便是吃饭,没有人和我谈李白,聊《红楼梦》,更没人和我一起欣赏这暮秋的成熟和萧瑟;这暮霭的朦胧和诗意;这落叶的潇洒和惆怅。我真的感觉到孤独了,似乎被抛向世外,被悬挂于半空,被遗忘于红尘。我开始感到这里的空气除了混合气体的刺激,还多了一份失落的沉闷。
“没事了到那边做。”莫名的一声厉喝,我循声仰望时看到一位已过知天命之年的领导模样的先生站在我的对面,目光中充满严厉。我有些不知所措,分明我刚坐下来准备另一种产品,为何说“没事”?
“哦,哦,知道了。”我不敢迟疑,也不敢辩驳,不是因为没有勇气,也不是因为畏惧,是因为不明就里,也不想失去知识分子的风度,所以,我便来到他指定的地方做别的工作,一个上午心里闷闷的,犹如堵了一块砖头,出不来也进不去。
好容易捱到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
“你,咋回事,电源为何不关?”依然是那位先生,我细细打量了他,我的眼睛勇敢的迎上他的目光,只见他高挑的个头,黝黑的皮肤,西装革履,虽然头顶头发有些稀薄,依然不失风度。他依然站在我的面前,除了语言还用眼神质问我。
“哦,是这样的,我根本就没用电源。”我终于说出我该说的话,恨恨的,吐字清晰的,一字一顿的。
“大概是其他车间用的吧。”刘婵一直和我一起做同一种工作,她的话最有说服力。我亲眼看到领导模样的先生有些尴尬。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现在我真的深刻的体会到。我有些迷茫,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我即放不下知识分子的高傲,也不想被人无端的挑剔,更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可以体验生活的机会,我于是更加小心翼翼,更加勤奋,更加努力的融入到这个特殊的大家庭里。
只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位风度先生至今没再难为我,似乎也并没在乎我。只是那天两次的对我的不满至今还是个谜。
日子在打字机的喳喳声中,整理产品的举手投足中,盘密封带的一圈圈的环绕中一分一秒的滑过,不留痕迹。
秋雨把寒冬的冷悄悄的提前捎来,还不曾立冬,就寒冬一般的的冷削了。
“以后你不要再听凌珑的话,打字的工作本来是她的,你只听班长的话就是。”下班路上办公室的会计告诉我。可让我打字是代里班长交代的呀,我更加不解。我突然想起两件事来。
我上班的第一天,便有一位先生教我盘密封带盘,看我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即使盘错了,便帮我纠正,正在这时,凌珑说:“王工,你也收个徒弟吧。”所谓的王工没有吱声。我更因了自己的笨拙不知所措。只是低了头侍弄别的产品,心里默默的祈祷,希望自己不再做错,希望没人在意自己工作。尤其所谓的王工样的领导。
往往欲是怕啥偏来啥,下午再次盘的时候又出了差错,偏偏又被所谓的王工看见,他依然和风细雨的指导我,用别的方法弥补了技术上的欠缺。心里正在感激,突然听到凌珑又说:“王工,你也收个徒弟吧。”王工依然不语,转身离去,我更加不安,心里暗暗抱怨自己如此笨拙,老是做不好,老是被发现,唉!真是点背。
我也隐隐的感觉到凌珑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她这么做是害怕我学会别的工作不再替她打字么?我不得其解。
现在想想,所谓的王工大概就是风度先生,可也不敢肯定。只是有几天了,真的没有再看到代理组长睢瑜。
二
随着大自然冷空气的的频繁来袭,车间里的温度骤降,即便是不停地的工作,也会有阵阵凉意入侵,忽然发现刘婵已着棉装。甚至工作期间会呕吐,起初以为她生病了,于是大家有拿水给她喝的,有拿吃的食物给她吃的,她一一谢绝,而且凡有工作,她总抢着做,不顾病体,大家都想照顾她,她依然不接受。刘婵约莫不足30岁,家是30里开外的一个小村庄,已有一个女儿,丈夫和婆婆带着兼种地,刘婵独自一人跑到城里做工,贴补家用。
刘婵呕吐我是知道的,她大概怀孕了。其一我是过来人,其二我是医学专业。也许别人和我一样知道,只是不想让领导知道,以免刘婵失去工作,大家心照不宣,彼此心里互相照应着。可这充满刺激性气味的环境是不适合孕妇作业的。很多次我想告诉刘婵,可看她一副工作积极认真的样子,我便不忍让她失落,可心里一直无法放下。我知道,前三个月是胎儿成型过程,如果接触某些药物或者气体会导致胎儿畸形的,我暗暗为她着急。试想想,十月怀胎后,孩子夭折或者残疾对一个做母亲的来讲会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
刘婵依然笑逐颜开,依然积极的工作者,我终于鼓足勇气私下了解刘婵怀孕的情况,刘婵告诉我,在农村是重男轻女的,家里本不富裕,第一个孩子是女孩,于是老公和婆婆执意要她生第二胎,希望生男孩。她也知道,再生孩子只会为贫穷的家庭再加一层霜,所以,刘婵想生孩子之前多挣些钱,以备孩子出生之后用。刘婵说她不怕吃苦的,我于是告诉刘婵这样的环境对胎儿的影响,刘婵说了声谢谢,眼神里充满惆怅,茫然的笑了笑。依然不知疲倦的工作着。
车间里每天都可以听到凌珑欢快的笑声,凌珑像一块磁铁,总能吸引到人在她身边。即便口出脏话,也是那么的让人怜,惹人爱。所以无论她找到谁(上层领导除外),都会很乐意帮助她的。她有时会说一些俏皮话,有时又很会撒娇,温言软语,即便是我有时也会身不由己的喜欢她。凌珑就像一条得水的游鱼,游刃有余。
凌珑长得小巧玲珑,穿着又很得体。本身就不缺钱花,来这里只是为了消磨时光,决不像刘婵那样惟恐失去每个月几百元的收入。即使怀着身孕也不敢稍有闪失。
入秋的天气白昼渐渐缩短,车间里也越发黑暗,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光景,不开电棒就无法工作了。日光灯长时间的照射,便有些头晕脑胀。一天下来,满手黑黢黢的,洗完污垢便粗糙的如砂纸一般,涩涩的隐隐作痛。仅仅四个小时不在辽阔的天空下,满心野便狭隘成一缕蚕丝,紧皱皱的。如今置身于这静谧的夜空下,月华流泻,三两颗星斗眨着眼睛,便有一种脱离牢狱般的快感,我尽情的融入这夜的飘渺。想着繁冗的无尽的心事。
突然接到睢瑜的电话,告诉我她已经离开工厂了,而且很快原来的老班长会重新回来。这是预料之中的的事情,因为她总在牢骚中带出一些情绪,不干的情绪。她告诉我不要太接近凌珑,并说让我打字是凌珑让她说的,碍于同事情面,因我是新来的,才对我说的。还有工作时多干活少说话,尤其在凌珑面前,凌珑虽然上班时间不久,但她八面玲珑,领导都相信她的,或你说者无意,她会听者有心,无论好话坏话很快会传到领导耳朵里,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问她有啥打算,她说准备做环卫工人,各方面的待遇都比这边好的。
我只有心里默默的祝福睢瑜,希望她的生活会更好。
三
我终于迟到一次,尽管我百般小心,还好没有人在意我,我匆忙换了装束,来到打字机前,看到又有两筐的产品待打字,正准备打开电源时,我的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你是新来的吧,今天不打字了,咱俩整理仓库吧。”我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瘦小的满脸皱褶的妇女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大概是原来的老班长吧,我心里猜测着。“是的,好吧。”我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抽回将要开电源的手,转身来到她的身边。“我是新来的,叫林诗,有很多东西不懂,还请您多多指教。”我谦逊的给了她一个微笑,会计和睢瑜都告诉我要我听老班长的,我想她们的话是对的。“没啥可学的,谁都能做这里的工作。”她也在微笑。
我于是随她来到仓库,是一个窄长的库房,里面堆满成箱的各种产品,摆放有些凌乱。她告诉我我俩的工作就是把一些成品归类,摆放整齐,作好记录和标记,并把新的产品入库。因睢瑜代理期间情绪很差,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的现状。
“您就是老班长吧。”我小心地问。
“什么班长不班长,只是我在这里做的时间久了而已,自建厂至今,将近20年了。”她津津有味的说着。她告诉我,她请了将近一年的假期,是因为儿媳妇生孩子了,她在家带了近半年的孩子,后来又到乌鲁木齐摘棉花,这不刚回来接到老厂长的电话,又过来了。
她是一个很容易接近的小老太,我问她摘棉花的情况,她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狠狠地又无可奈何。她告诉我,摘棉花用了将近40天的时间,那里有很多好吃的水果,尤其是西瓜和葡萄,回家的时候,同去的伙伴们来到一处卖葡萄干的小贩摊前,大家你50元我100元的称了许多葡萄干,那葡萄干真的很好吃,因为大家都品尝后才买的,因离家远,所以很小心。于是坐上回程车,火车开动后,大家把自己买的葡萄干打开,想做零食吃,结果使她们瞠目,她们买的最好的葡萄干居然变成一兜烂葡萄,她们忽然想起称完葡萄干后,小贩热心的更换袋子,许是那时被掉了包,她们不得不把这些烂葡萄扔掉,尽管是她们摘棉花的辛苦钱。还有更甚的,她们当中有两个人当时没零钱,到另外的摊上换零钱,其中一个被换成假钱,另一个被换的钱数不足,可一切都晚了,她们只有愤怒和无奈,还不如来这里做活呢,虽然工资低,环境不好,可老板在工资上没有欺骗过大家。
她对眼下的工作很满意,虽然个子矮小,却有一身的力气,有的箱子我搬都吃力,可对她来说不费吹灰之力,终于在三天之后我俩把所有的新产品入库,旧产品归位,整个库房变得有序起来。三天下来,我已累的腰酸腿痛了,若有第四天,我想我一定无法坚持了。
后来的日子,我便一直跟随老班长,又尝试了很多工作,比如,我学会了用推车,所谓的推车,就是一块长方形钢板,做上四个轮子,一头焊上扶手,长方形钢板上可以装各种物件,主要用于搬运工作。起初我是寸步难行,车身不是左拐就是右转,还闹出不少笑话,而如今我会自如的推拉了。
将要立冬,车间里更是冷冰冰,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又加天冷厂长把所有的通道都遮上棉门帘,使得车间的空气更加难以流通,寒冷伴随着刺鼻的气味,越发的令人不舒服,尤其是硫化车间,除了刺鼻气味,还有薄薄的雾霭在车间低回,我们的包装车间和硫化这件距离最近,所以,有时也会和她们那边的姐妹们搭上话,以解枯燥之味。
一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给我做的程序送成品,我很奇怪便问她为何不上学,她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说在这里已经工作三年了,她们的硫化程序是三班倒,她的家离这里远,她就住在厂里的宿舍里,她告诉我她叫常姬,并问我是否新来的,然后邀请我到她们宿舍去玩。说是去玩,只是一种愿望罢了,在这里除了吃饭时间便全是工作时间,甚至没有节假日和星期天,我开始佩服她们的毅力和热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