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生育，我是不能有的。但因哥很少的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成了个瘸子，政府才允许我父母生第二胎。所以，我能来到这个世界，都应该感谢哥是个瘸子。
　　 哥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原因是哥不是读书的料。也就是说，我背上书包走进学校那会，也就是哥扔了书包走出学校时。
　　 哥在村里是小孩的笑料，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捉弄他，学着他的样子走路，常常会引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村里稍微有些知识的人评论哥说，哥是现代版的周处。那时的我不知周处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想一定是个很坏的人吧。
　　 哥辍学后，就跟着村里的大人到外面打工了。因为哥，父母总是唉声叹气的，我知道，父母是担心哥会在外面做坏事。
　　 有一天，我走出校门时，看见个叫花子模样的小个子男孩站在校门口红着脸，嘻嘻地冲我笑。我想他冲我笑干嘛？直到他喊我时，我才想起他是我哥。同学伏在我耳边说：“你怎么有这样的瘸子哥？”这时的哥头发乱糟糟的，满身污灰。脏倒是其次，还形容猥琐，怪不得要被同学笑话了。哥把脏污污的左手伸出来，有一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躺在哥的手里。哥有些谦卑的，似乎是有些祈求地看着我。我拿了哥递给我的钱，就慌慌张张的扭身进校门去了。
　　 打这时起，我心里就有个念头，我不想见到哥。但我不想见哥，哥偏偏又来见我了。原来哥就在离我学校不远的一个工地上做小工。这次哥来找我，是为我买了一条裙子。
　　 这时我边上的同学故意大着声喊：“春子，你哥给你买的裙子真好看！”听了这般的嘲笑，我更是窘迫，恨不得地下有条缝，我好钻进去。极度羞愧的我理也不理哥，也没从哥手里拿裙子，而是返身冲回了学校。
　　 回到家，我冲哥吼：“叫你别来学校找我，你没耳朵？”
　　 妈在边上看不过去了，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哥呢？你不知道你能……”
　　 这时哥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插上话说：“妈，不关妹子的事，是我不好。我发誓，我以后再不去妹子学校了。”
　　 哥果然没来学校找我了，因为哥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了。在那些读书的日子里，我也偶尔想起哥。哥是怎么打工的呢？在那建筑棚子里，他拖着一条残腿，是怎么挑砖挑灰桶的？
　　 我考上高中了，而且是市重点高中。父母却为我的上学打起了退堂鼓。在我们那山村，作为一个女孩子，是根本不可能上学到高中的。一是传统观念，二是我家的经济原因。
　　 那天哥恰好回来了。他依然是一头蓬乱的头发，似乎几年没洗了，才过二十岁的人，看上去像是三十多了。哥听说父母要我不上高中了，一时把脸沉下来，对父母说：“一定要送妹子上学。妹子的学费，我去赚。”
　　 哥回头来看我时，脸是红着的，是嬉笑着的，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口气说：“妹子，我就知道你是好样的，是我们家的光荣，不像哥，也就这样了。妹子的前途是大大的好，以后我们家就指望你了！”哥还要给我说什么，但见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终于又嘻嘻一笑，搔搔后脑勺，踮起脚来，不说话了。
　　 此后，我再没同哥说过一句话，哥也没找我说过一句话。因为这时的哥又出远门了。
　　 上完了高中，我再次见到了哥。这时的哥已处了个对象。哥的对象比哥还小四岁，还上过高中，模样也中看。我很是不解，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同意嫁给我哥呢？尽管疑惑，但是在心里我还是为哥感到高兴的。
　　 但是，这样的高兴的日子没过多久，在大学的校园里，我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哥死了。我一下子怔在那儿了。哥怎么会死呢？
　　 回到家，我看到了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的哥。
　　 妈哭着说：“春子，你哥是为你跳河死的。”
　　 哥的那门亲事，哥的确很喜欢。他想不到自己能娶到这么一个清秀的女孩。但是，他后来得知，自己之所以能娶到亲，并且能娶到那样的女孩，是有条件的。条件是我要嫁给那女孩的傻子哥。这就是当时农村里盛行的所谓的开扁担亲。
　　 妈一脸的泪水：“春子，你哥说他不想毁掉你的幸福！你哥最喜欢的人是你，他愿为你吃苦，甚至愿为你去死……在那个晚上，你哥一晚上都没睡，后来也不知何时出了门，第二天早上，村里人在……在河里发现了你……你哥……”
　　 “哥，哥，我的好哥哥……”我扑到哥的身上，压抑不住地哭出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