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爷
这是一个真实又虚构的故事。它似乎发生在过去,或现在,或将来。它总是在我脑海中模糊着不完全地展现。所以我只能将它模糊地还原出来。以解脱对黑爷的束缚。黑爷是秦村对乞丐的称谓。细细追究,大体源于秦末。秦末时候,秦村先民们逃避劳役至此。当时先民大多奔逃劳累,无暇顾及清洁。故都烟尘满面,衣若禇布,面如锅底。当人们安定下来时便开始考究起来了,自古如此。先民们见同伴个个衣若禇布,面如锅底。相互大笑:“黑爷!”于是乎全然忘记了奔逃的烦恼,这也是苦中作乐吧。于是“黑爷”便流传了下来。但当时的“黑爷”也没有如今的贬义,虽也是同类间的取笑。一直到唐时期,秦村富裕了,几乎衣丝绸,面桃花。再用“黑爷”取笑也已不合适,但祖宗的传统不可丢弃。秦村人开始恐慌,寻找新的物事代替,奈何苦寻无果。忽一日,村中来了个乞丐,衣若禇布,面如锅底,瘦弱褴褛。秦村人十分欢喜,传统得以延续!至此时,“黑爷”便开始成为乞丐的代名词。现如今。传统对秦村来说已不甚重要。“黑爷”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心情好了,施口剩饭冷粥;心情不好,关门放狗。秦村几百年来来过无数黑爷,但最终都离开了。作为生命的旅者,秦村只不过是他们歇脚的驿站。悄悄来,悄悄走,不引起秦村人的注意。
一、黑爷
几百年来秦村有过无数黑爷,富裕起来的秦村人起初有些同情,最后见得多了也不甚注意,终于不引以为意了。其中最不引以为意者,当属秦莽。秦莽从城里赌场出来,抖了抖身上的灰色尼龙外衣。冲赌场大吐一口唾沫。“贪利鬼!等老子有钱了,开间比你更大的,然后并了你!合并!对,合并!你们都得看老子脸色!”赌场保安见秦莽在门口诅咒,认为挡了他们财路,拿起棒子走过来。秦莽见势不妙,道一声晦气。一溜烟儿跑了……进秦村的主道上,一个黑瘦的影子踉跄蠕动,步履轻浮,落叶一样飘着。没有风,怕吹走了这片叶子,阳光毒辣辣地抽在他身上。嘴唇干裂,死皮剥落,渗着丝丝血迹。脸上的污垢遮住了病态的苍白,他三天未进食了!大鼻子,宽大的鼻孔拼命抽取空气,仿佛一停下便会死去。两道粗大的眉毛昭示着主人还有些生气,粗眉下是一对坚定又迷茫的眼睛。在这里会有食物吧!这是这个人此刻心里全部的想法。他敞了敞身上油黑看不清材质的外衣,以驱散一些燥热和身上的味道,给村子留一个好印象。破漏的牛仔裤裹着双腿向秦村移去。他是个黑爷,我不能知道他的经历也看不出他的年龄,大自然隐瞒了他的年纪,也剥夺了他诉说的权利。于是年纪成了他的秘密,或者连他也不知道。黑爷走得累了,靠在村口的老榕树下休息。老榕树从几百年前就在这里扎根。见证了秦村的兴盛变迁。秦村人对它颇为尊敬,逢年过节的端着香火祭品来祭树神,农忙时候老榕树也成为人们的纳凉歇息之地。老榕树因着人们的祭品长得枝繁叶茂。如蓬盖般遮住半边天。黑爷坐靠在老榕树下,细丝般呼出气息,倦意滚滚,阵阵眩晕中缓缓闭上眸子。秦莽因为输光了钱,逃票坐车又被售票员半路赶下车。汽车远去之后,秦莽冲车子大吐一口唾沫。“什么玩意儿!求老子还不坐你那破车咧!一看就是报废车。迟早出车祸。呸!”恶狠狠咒骂几句,秦莽才稍稍消了些气,回过神:“这还不到秦村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完了!都怪那该死的赌场,妈的!三天的工钱呐!”秦莽在城里工地打些散工,今天工期结束,刚领了工资就往赌场钻。秦莽好赌,又因此而染上了些不好的习性。虽然长得高大有力,但近三十了也没有姑娘愿意跟他。秦莽心里嘀咕,咒骂完了赌场像是做了件伟大的事,拍了下灰色尼龙T恤上的尘土,捋捋自己的长发,愠怒少了一些,这才起步回村。好在路途也不算太长,约莫过了一个小时,被日头烤干了的秦莽才隐隐看见村口的老榕。秦莽喘了一下,提起一些力气……
二、被打
秦村还在农忙的时候。村道旁的地里随处可见辛勤劳作的村民。弓驼着背正对着烈阳,如一只黄泥色的旱龟,忍受着金乌的暴晒,在水田里蠕动刨食。他们是最底层的存在,渺小如蝼蚁,然而有时候,他们的力量又是最强大的。他们时而抬头,用古老的方言和村人交谈,不久传出一阵笑声。秦莽爱搭不理回应乡人,离榕树近了,望见老榕树下靠着一团黑小的东西,心里奇怪,定睛一看。黑爷!秦莽一股火蹭地蹿起,“哆!怪不得老子今天手气不顺,原来是这散财鬼给扰了!”秦莽狠狠想道。一把撸起袖子,汹汹的冲黑爷窜去。一伸手向黑爷头上重重煽下去。
黑爷累极,睡得昏昏的,久不得歇息的他如今竟做起梦来,梦中这村子乐善好施,待自己极好:村人出资岀物,替自己盖了房,还说的婆娘。而自己又在村子后面的山上开了荒,种些苞米。日子虽清贫些,好歹安定了。便决定留在村子里。一日,正和老婆在堂前吃饭,媳妇儿突然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顿时,眼前的房子消失了,然后是饭菜,桌椅,再然后连媳妇儿也变得模糊。“啊!”黑爷惊叫一声,随着他的声音,一切都化为了虚无。黑爷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个魁梧大汉立在跟前怒气汹汹瞪着自己。脑袋发昏胀痛。他闭了眼又睁开,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得黑爷一个趔趄,歪倒在一边,黑爷爬起来站向一边,用手势指向秦莽又指向自己,然后摸着发痛的面颊,眼里满是疑惑。黑爷的手势被秦莽以为是挑衅。更加怒火中烧,“哆!你这犯贱的散财鬼!狗东西!”秦莽嘴里喊着,抬起脚结实地印在黑爷肚皮。黑爷吃痛,身子蜷曲成一只虾子,只感觉肚子里翻江倒海,粒米未进,肚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张口却吐出一大口液体。秦莽感觉这一脚踢得不完美,力气没有进到最大功率:一年前他把家里看门的大黑踹了个半死,现在大黑对他畏如狼虎。“大概是走累了。”嘴里嘀咕着,又踹了黑爷一脚,他誓要踹出完美一脚。黑爷蜷着身子跪在秦莽面前,忍受秦莽的踢打。希望他踢累走人。踢打了一阵,秦莽拎起瘦小的黑爷。吐了口唾沫在他因痛苦而扭曲苍白的脸颊。右勾拳将黑爷打了出去。疼痛顿时包围黑爷,侵蚀他的神经、大脑,全身的每一处。意识渐渐模糊,昏死过去……
三、生活
秦莽回到家以后,因发泄了所有力气,只感到一阵阵困倦,一倒头便睡死过去。
时间过了一夜,晨。在疼痛和饥饿的召唤下,黑爷缓缓醒来。饥饿再一次拯救了他,将他用生活的锁链牢牢地缠住。秦村的集市很热闹,满目尽是一堆堆的西瓜和卡车,还有它们的拥有者。秦村有一部分人种西瓜为业。六爷便是其中最大的瓜农。绿油油的西瓜堆成小山,一丛一丛的无言看着商人讨价还价。它们知道自己的未来:被销往各地,被各种人买下,然后被千刀万剐,结束自己的一生。命运早就安排好了它的一切。村民喜滋滋地收了货款,一转身钻进旁边的小酒馆。这是该庆祝的的好事,兜里有钱。于是脸上挂满了抹不开的笑。老板见又来了位阔人,脸上也挂满了抹不开的笑。在一座瓜山的角落,黑爷巴巴的讨到一只烂瓜。包在衣襟里,裹得严严实实,小跑着到偏僻的角落,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才小心翼翼将那烂瓜捧出。瓜的表皮已经出现了褐色的烂斑。狰狞着张牙舞爪,想要吞噬了这只瓜。黑爷毫不在意,高高举起西瓜,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往地上砸,又想到这西瓜怕是承受不了如此大的作用力。全散开来变成小块。于是收了些力气,改为略缓地往地上砸。啪,瓜皮总算有些韧性,裂开了多道伤口,但终究没有散开来。暗红色的汁水从伤口处汩汩流出。带着一股腐败的酸臭味道。这味道狠狠刺激了黑爷的鼻子,激活了他麻木的味蕾。干枯的舌头舔了干枯的嘴唇,腹部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饥饿。双手颤巍巍地伸向那流着鲜血的瓜,像猪拱食般将头埋进瓜片之中。传来一阵啧啧的声音。隔不远的小酒馆。刚出手一批西瓜的秦六爷满面红光的踱进来。这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儿是秦村的名人。他带领村人种植西瓜出了名,他的精明慈善出了名,他家境富裕也出了名,秦村人对他极尊敬的。一进门,秦六爷就召唤店主。店主和六爷一样,排行老六,村里人都唤他六子。因为排行的关系,秦六爷常来这儿吃酒。“六子,来二两肘子,再盛壶酒。”六子瞅见秦六爷进来,咧着嘴,皱纹都舒了。心说六爷又成就了大买卖。得好好招呼着,说不定啊……呵呵!六子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奔至秦六爷旁。恭敬屈身走在他身后,用无比尊敬的语气:“哟!六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的光临,小子受宠若惊啊!”秦六爷心里高兴,又见到店里客人挺多。便打趣道:“六子,生意不错啊,客人不少。”“托您的福!”六子恭敬道,心里有些不安。“看你这人挺多的,忙活不过来,我去别家吃了。”秦六爷说道。六子慌了,忙道“别啊!别啊!您老这是老客了,吃别家我不放心呐!他们摸不准您的口味!蒙您看得起六子,咱也不亏了您老,送二两牛肉!您看行不?”“好!好!好!”秦六爷连声说道,“还是你六子懂我口味,那我就在这吃了!”
“好嘞!您老这边请!”六子躬身落后半步跟在秦六爷后,送到店里视野较开阔的位子。从那里可以看见店里全景,还有对门不远处的小巷,黑爷正将头浸在瓜汁里。秦六爷发现了他,饶有兴趣的端详他的一举一动。半眯着的眼睛透着一股精光。村子里来了黑爷?他想,能做些什么呢?秦六爷的小眼睛更深邃了一些。眉头开会似的挤在一起。不一会儿,六子便端上了酒菜。秦六爷没多说,直接酌饮起来。六子退下了,街对面的黑爷还在消灭手里的半片瓜。秦村人在和精明的收购商周旋,老人在逗弄小孩。公狗儿不知从哪寻来几块骨头,殷勤地献给母犬。蝉儿在老榕树上聒噪。天气酷热,蜻蜓厌倦了高空的暑气,飞得低低以远离太阳;蚂蚁也从湿热的地穴中钻出。趴向地面晒晒自己的身子,天边的云渐厚了。秦村一派祥和的景象。
四、从天堂到地狱
六月二十九日。距离黑爷来到秦村已有半个月。这期间他又遇见了秦莽,不出意外地被秦莽一顿揍。大概是六月十七日晚。秦莽从同村发小家里喝高了酒,醺醺的一步三摇地在街上游荡。经过先前那巷子时绊到了黑爷。哗啦摔了个大马趴,他翻身坐起,怔怔地眨巴眼睛。稍顷,他说“黑爷,扶老子起来!”黑爷乖顺地爬过去。费了大力气将这百八十斤的壮汉扶起。秦莽猛地推开黑爷,站立不稳又一屁股坐在地上。黑爷退后几步,小心站着不敢上前。秦莽见自己又坐在地上,记得好像被推了一把,又瞅见眼前的黑爷,便叫道“好你个散财鬼!敢推我,看我不打死你!”于是像学步的孩子般站起。一头扑在黑爷怀里,将他扑了个趔趄。秦莽说“垃圾,连我都扶不了。”然后又冲黑爷抽了一巴掌。黑爷捂着脸,怯怯地看着在原地转圈的秦莽。秦莽不时能击中一旁的黑爷。之后自己转圈或后退,如此往复。嘴里还叫着:“这黑爷,反了天了你,敢推我?看招!”……黑爷今天运气不错,讨到了碗面条,六子见他来讨,怕影响客人的食欲,便打了碗剩面给他。黑爷抢过面条,对着六子鞠了个躬。便回到他的家——他吃瓜的角落里狼吞虎咽起来。在秦村虽然不经常吃到米食,但人民丢弃的烂瓜却丰富有余。足够他支撑一阵子,在冬天来临前可以安定一阵子了。他心里这样想,偶尔讨到一两回米饭,那可是上天恩赐了。一碗面条并不剩太多,一下子便吃完了。正埋头喝汤,余光瞥见身前站着一人。黑爷迅速抬头将碗藏住,戒备地盯着那人。那人一头斑白的头发,狐狸一样的细狭眼睛,连脸上的皱纹都透着精明,小山羊胡子,花白的衫子,长筒裤上沾了些泥土,来人正是秦六爷。秦六爷感到黑爷的戒备,说“别怕黑爷,我不抢你的碗。”黑爷怔怔地望着他。秦六爷又说“黑爷,你愿意帮我忙吗?”黑爷不明白他的意思。和秦六爷打着手势,又疑惑地对着他,秦六爷继续说“黑爷,我想雇你帮我看瓜行不?我管你三餐食宿,你帮我看瓜。防小偷、野猪、地鼠之类的东西祸害西瓜。”黑爷没犹豫,立马向秦六爷打着手势,表示自己愿意。秦六爷看着黑爷手舞足蹈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于是,黑爷就跟着秦六爷走了,成了秦六爷的看瓜人。黑爷每天的工作就是瓜田除草、浇水,还要防止心有不轨的人和生灵对瓜田做些坏事。有了小屋,终于不用再受人们的白眼和诟病,也可以躲着秦莽了。秦六爷管了饭,每顿馒头加咸菜。对黑爷来说也算是美味了,偶尔会有几片肉,那可是上天恩赐了。生活算是安定了。黑爷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原先的长衣也丢掉了,换上秦六爷不知从哪弄来的旧衫子。依旧黑但也显得精神了些。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破洞牛仔裤。少了秦莽,一连两个月,黑爷都无灾无难地度过了。然而两个月后。瓜田已即将收获完毕,只剩下最后一茬孤单单在地里。中午,黑爷在瓜棚里吃过中饭。正坐着休息。远远望见最后那茬瓜地里有影子晃动。黑爷警觉起来,抄起扁担,小心翼翼地接近黑影他脚步极轻,生怕发出声音惊动了那影子。接近了,近了,更近了……黑爷站在那影子背后,那人正专心掰着一个裂口的西瓜。汁水从裂口溢出,像鲜红的血。黑爷怒目圆睁,高高地抡起扁担,对着那人拱起的背狠狠地砸下。啪地一声扁担砸在肉体上的声音。那人应声倒在地里,嘴里不停地发出呻吟声。他捂着背转头,看见凶怒的黑爷,正举起扁担将要落下。他大喝:“黑爷!你反了!”那人正是秦莽。和人家搭活回来,口渴难耐,看到秦六爷地里还有西瓜,便起了贼心。黑爷听得他喝声。愣了一愣,手上动作也慢了一些。秦莽趁着这停顿。猛一翻身,将黑爷推倒,爬起来便跑,黑爷迅速起身,跟在秦莽后面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