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经历的文革十年
时间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但每个人并不能都利用好时间,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怎样去有效的利用时间让生命的价值更有意义。有时也不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文革十年谁能自主?
现在,有很多人竟然对文革十年持肯定态度,高层甚至不允许否定改革开放的前三十年包括文革十年,真是咄咄怪事啊!
党中央在关于历史的决议里面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对史无前例空前绝后惨绝人寰的所谓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十年给予充分否定,定义为“十年浩劫”;叶剑英在十二届一中全会后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曾披露文革遭受迫害及死亡人数:1、规模性武斗事件4300多件,死亡123,700多人;2、250万干部被批斗,302,700多名干部被非法关押,115,500多名干部非正常死亡;3、城市有4,810,000各界人士被打成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阶级异己分子、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反动学术权威,非正常死亡683,000多人;4、农村有5,200,000地主富农(包括部分上中农)家属被迫害,有1,200,000地主富农及家属非正常死亡;5、有1亿1,300多万人受到不同程度的政治打击,557,000多人失踪。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等合编的《建国以来历次政治运动事实》载:1984年5月。中央经过两年零七个月的的调查、核实,重新统计的文革有关数字是:420万余人被关押审查;172万8千余人非正常死亡;13万五千余人被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处死刑;武斗中死亡23万七千余人,703万余人伤残;7万多个家庭整个被毁。
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巴金曾经提出要建立十年浩劫纪念馆。
南方一个城市建立的一座坚持二十余年的小型“文革”纪念馆最近又被悄悄地取缔……
这是党和政府与名人对十年浩劫的态度和变化。
我作为浩劫的普普通通的受害者,下面谈谈十年经历。
我出生在1950年,1966年6月文革开始,刚刚读完初中二年,这场风暴把我们求学的梦打碎了,停工、停产、停学闹革命,批斗走资派、地富反坏右,造反派红卫兵随便抓人打人,真是天上乌云滚滚,地上批斗不断掀高潮,人间悲剧开始上演了。
这一年,因为家庭成分是地主,不满16岁的我随着父母还有哥哥姐姐从县城被下放到农村,到了最贫困的生产队安家落户,那种心理上的伤痛不堪回首。
现在,虽然已经过去50年了,但我在这十年中所经历的仍历历在目。
时间是在1966年公立11月初的某一天,我们六口之家(不包括两个在外地工作的哥哥)坐在马车上颠簸在从县城去往农村的几十里的土路上,马车要走两个小时。虽然没记住准确日期,但农历应是十月初十前,因为是下午去车装好东西已是三点左右。走着走着,天黑下来了,一会儿月亮出来挂在天边。这已是初冬了,虽然天气不算太寒冷,可我的心已被这微风吹得有点胆寒。还没成熟的我不懂得这是为什么,只是害怕又不敢和父母说,因为他们内心更痛苦。想着想着马车已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
一进屯里,看见只有30几户人家,都是破旧矮小的房子。让我们住的是屯子东头的30多平米的三条檩子的小黑屋子,四壁是黑土抹的。往远望去是一片无边的黑土地,荒凉至极,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狗叫,看到这一切真的很恐惧,无法形容。
但我似乎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从这时开始命运已由不得你自己主宰了。
那一夜似睡非睡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像是在天边游荡,无家可归。
心中的不快和暗淡被第二天雄鸡叫醒,天还没亮,但是已经睡不着了。
半天加一夜之间,我们生活的环境大变,来到这个陌生、贫困、空旷的地方,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想着想着天渐渐亮了,鸡鸣狗叫,有人在外面说话,出门看看,是各家干活的人陆续到场院开始劳动。这天的阳光虽然明亮,但并没能驱散我心中的乌云。因为从这时候起,我就成了不是在学校课堂上求知的少年、学生,而要成为一个名不副实的干庄稼活的社员了。
我对农活一无所知,要去劳动,既没有体力又无技能。设想一下如果让你去做不该做的事情内心是多么的痛,我只能默默地向苍天大地去倾诉,别无选择。
我们人人都知道劳动光荣劳动创造财富,可对于一个十几岁的正在求知欲望很强的少年,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那种心情至今回忆起都如同在噩梦之中。
记得是第一次劳动是农历五月初,在小苗(谷子)长约不到20公分的田地里拔草。当时根本分不清苗和草,它们长的很相似,在老农的指导下总算是认清它们的本来面目了。可是这是第一次劳动,要技能和速度那可是倒数第一呀!慢慢地,就被其他社员远远的落在后面了。一条垄到头,别人歇着有说有笑,自己却在后面不抬头地往前干。人家都是屯内老人,有的还是亲属关系,都能互相帮助,而我又是地主出身新来的没人敢靠近你怕界限不清怕混“线”,那个时期讲阶级斗争路线。当时我的心像着火一样,着急什么时候才能赶上他们。抬眼望去,看到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鸟,心中暗想,我都不如鸟啊,啥时候能像你一样不受外界压力,天高任我飞呀。我这是在做梦,白日做梦。不能再多想了,否则被人落的更远了。别人休息我在劳动;别人说笑我在流汗,我默默鼓励自己,我必须要坚强,一定要撵上他们,落后是暂时的。虽然是这样想,但真正做到是艰难的,让时间来考验把!
劳动多么累不可怕,慢慢锻炼成长总有一天赶上或超过他们社员们。但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叫我无法逃避,就是每当公社宣传队来都要开批斗会,60岁的老父亲要被叫到生产队的队房子去接受批斗,承认莫须有的罪名,人格受辱,这无法接受的事实让你的心灵受到重创。不可回首的这件事在心中深深留下烙印,精神上受到的伤害是无药可医的。
因为家庭是地主,因此挨欺负的事也有。
在劳动中,我与一个名字叫玉琴的女孩合得来,干活时经常在一起。有一次是夏初给玉米苗追肥,我在前面刨坑,她在后边往坑里撒化肥再用脚埋土,渐渐地她拉后着急了,加快速度就把质量忽视了。生产队长检查发现有的坑化肥粉还露在外面后,就劈头盖脸地批评我们俩,说是不是地主富农搞破坏啊!是不是怕玉米长得好哇?我脾气也刚烈,一听这话就火气上来了,谁搞破坏了?你这是污蔑!队长理屈词穷,但还是嚷嚷,就是破坏,就是破坏。
虽然玉琴家成分也是富农,而且是屯子里的老户,这个队长就是欺负我这个地主成分的外来户。
最后虽然这件事不了了之,但心里还是气啊。
晚上,我睡不着觉。我家之所以成为地主,是靠父母亲和更老一辈用心血汗水挣来的,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是光明正大的财富。现在,怎么成了被人家污蔑的理由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时候,我们俩才16、7岁。
在我刚刚参加劳动的第二年,1968年的大年初三,我和姐姐就扛着搂柴的小耙出去拾柴禾。那天不太冷,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暖意,大地里的秸秆叶子也很少了,那时家家吃的烧的都不足。
无奈的我俩不情愿走出家门在大地里转。
那天我在庄稼地里猛地一下看到一小穗玉米棒,呆呆地心里产生一个幼稚可笑的幻想。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想法,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因为穷太困难了,穷极生“疯”,疯想幻想的念头时而出现,当我看到那玉米棒时想,你要是能变成聚宝盆里的玉米棒多好啊,取出一颗又生一颗,取不完用不尽,一家六口就不会吃不饱了。现在想,这是多么荒唐的幻想多么低的要求啊,想拾到一块宝贝能改变现状真是天方夜谭,现在回想起多么可笑,可那时的我就这么想过。
到了1969年,我已在农村干了三年活了,年仅19岁就已成为一个真正的劳动者,学会了很多农活,从种、铲、割都会。虽然长的个子不高,力气没那么大,但不像当初被远远的落在后面了,有的时候还能干在前面落下一些人,甚至还能帮助一些人,这就是进步。
劳动不但锻炼了我的体能更锻炼了我的意志,不怕风吹浪打,困难踩在脚下。
还有很多次在劳动过程中的种种联想,真实的我在一次拾柴给我留下更深的记忆,虽然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劳动了,但我会经常回忆起。那时十月份庄稼已收割完,地里的秸秆都已分到各家,剩余的就随便拾。那天有风也有点冷,我拾好一大捆用绳子捆好,坐在地上,把捆柴禾的绳子套在双肩上背上,但起不来,怎么办?坐在离割剩下的玉米茬子很近处,手搬着茬子用力才能站起来。如有两人还好,一手拉起来就走了。自己一个人走累了还不能坐下来休息,只好弯着腰驮着这大捆柴站着歇一会,一走一身汗,迎面吹来的风让你身上出的热汗一下变凉,心也凉透,那个滋味好难形容啊。
现在人们形容生活困苦说过这牛马不如的生活,我当时真的体验到当牛马的辛劳了。那时候,吃的米面都得自己家到磨坊磨,很多时候是没有牛或毛驴拉磨或碾子,只有靠人来拉磨拉碾子。我曾经在寒冷的冬天抢过碾杆自己推碾拉磨,转着转着就头晕了,但还得转,那心情那滋味是真是难忘啊。虽然次数不多,但我都经历过,苦和累没有让我退怯,因为我知道要生存就得拼。
那时候,房前屋后有点空地,我还起早贪晚地帮助老父亲在空地上种了些蔬菜和烟草,但有两年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公社干部和大队小队干部不让栽种,硬是把已经长得半尺高的菜苗烟苗给拔下来扔了。看到那用心血汗水的劳动成果被活活地糟蹋了,真是心里在流血。
在割资本主义尾巴不疯狂的年月也有,这时候就有点小小的收成了,能够对家里的饮食有些许改善。
那时候,每年在生产队从春天干到年底,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没有几天歇息,也挣不了几个钱,只是能把口粮领回来。要想买点油盐酱醋茶,就得把房前屋后土地上的蔬菜如豆角茄子和烟草拿一部分到县城的市场上去卖,剩几个钱买些日用品。
有一次,我背着几斤豆角和两捆黄烟搭上去县城的马车去市场,先把豆角很痛快地卖出去了,黄烟不好卖,而且有市场管理员经常来没收,我就把另一包黄烟放到一个地方藏起来。等把这包黄烟卖了去取藏起来的黄烟时,却发现黄烟已经被人拿走,当时我那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我心里想,为了卖自己家辛辛苦苦生产的烟草还要东躲西藏,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道理啊?
还是恨自己没有用。
当我回家把丢烟的事情与父母说时,老人并没有责备,只是说下次加小心就是了。
有时候卖点鸡蛋也是东躲西藏的。一个鸡蛋只能卖7、8分钱,一斤鸡蛋卖6角多钱。我劝年迈的老人自己留着吃,但老人执意不肯。
那年代吃的鸡蛋都是奢侈品啊。
尽管在那个年代,有些人像发疯了似的按照上面要求搞阶级斗争,但还是有善良群众对所谓的地主富农并没有仇恨,而是偷偷地在我们家困难时施以援手,尽管是事儿很小,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有一次,父亲被大队叫到队部去批斗,老人在批斗后因为身体实在太衰弱了,就晕倒在地上了。这时一位姓萧的青年人毅然地不顾被摊上阶级混线的嫌疑把我父亲揹上就走,一直送到我家。
有一次,我母亲病重,一位邻居的大婶偷偷地把一碗用开水冲好的鸡蛋水给我妈妈端来。
……
1972年以后,阶级斗争的形势有些缓和了,老父亲说,无论到任何年代,要想生存都得需要有文化的人啊,鼓励我利用空闲得学习点知识了。我在原先只是有空就读读从县城带来的几本长篇小说,什么《烈火金刚》、《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等等,都是那时候读的。听到老人的嘱咐后,我感觉到真应该学点东西了,就把家中的老字典拿出来看,没事就翻来覆去的看。后来,听在吉林大学教学的二哥说,现在不少学校缺教外语的老师。我虽然当时并没有想到我将来能当上老师,但认为学点知识总是对的。家里有一台收音机,那时候广播电台有教英语节目,听听我就迷上了。没想到,这为我以后能够成为英语老师奠定了基础。
时光太快了,一晃我在农村已经度过了十年。
这十年我付出很多也有收获,十年在历史长河中是短暂的,可在人生中却很漫长,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回想起那过去的十年光阴,是雾霾的十年,是中国史上悲哀的十年,很多人在这次运动中受打击受迫害,有的还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历史不会重演。但相对的说,我在那十年里,也得到了锤炼,我的意志我的毅力都承受住了挑战,我收获了很多,起码如果我到农村能够生存,我能种地能收割;今天我能够每月领着能够让我有温饱生活水平的工资,这也是当年忙中偷闲学习英语的结晶。
现在,我在那十年过后走上了人生的幸福大道,我以前的梦想变成了现实,那些酸甜苦辣咸五味齐全的十年铺垫,是我人生的一个不可忘怀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