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心愿】捡个老婆回家(征文.小说)
一
蛮子从外面回家过年,身边还带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这消息一传开,村子里就炸开了锅。
这几年,村里的光棍都上两位数了。蛮子四十多岁,早年丧父,近年丧母,名列光棍之中,出门打了一年工,居然带了个女人回家,真是人不出门身不贵啊!
村里人都去看蛮子带回来的女人,蛮子却把大家挡在了屋外,黑着脸说:“有什么好看的?这女人是捡的。”
捡的?村里人不明白了:只听说捡钱捡物,还没听说过有谁捡个大活人。
于是有人说:“这里面有蹊跷,说不定是拐来的。”
立即有人出来反驳:“他有那个本事,也不会叫蛮子了!你们还记得那年他卖猪肉么?别人卖肉好的差的搭配着卖,过秤时秤砣打脚趾头。他卖肉先卖好的,剩下些不好的肉就自己拿回家‘开荤’,过秤时秤杆像高射炮,卖了半年肉,亏得冒(没)裤穿!”
又有人说:“此话不假,蛮子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根肠子通屁眼,有可能是他打工赚了钱,买的。”
反驳的人说:“蛮子无一技之长,只晓得做些蛮事,生活都没着落,两间土砖屋孤零零坐落在村后的小山下,逢雨天还漏水,刚打了一年工,哪有钱买老婆?”
蛮子有个堂叔,年纪比蛮子小两岁,读书时把眼睛读成了近视,回家种田还经常戴副眼镜,平时很少登蛮子家的门,这会儿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他听了大家的议论,觉得有必要管一管闲事,于是走上前去说:“蛮子!你爹娘都死了,又没有兄弟姐妹,没人管教你,你可不能乱来,干些坑蒙拐骗的事,丢了咱张家的脸!”
蛮子见是堂叔,用手摸了一下光秃秃的“萝卜头”,说:“小叔叔,这你就不要操心了!蛮子从来不做亏心事,你不要脖子上抹猪血——冒称砍脑壳鬼!”
这叫什么话?堂叔一听,差点把鼻子气歪,又不好发作,只得干笑两声,眼睛望着屋内,狐疑地说:“可那女人……”
堂叔话没说完,从屋里一阵风似的跑出一个女人,一把抱住他,一个劲地喊:“止水,止水……”
堂叔吓了一跳,脸红得像猪肝,嘴里说:“这……这……哎呀……哎呀……”
看热闹的人群先是静了一下,接着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女人却越发放肆,用嘴在堂叔脸上乱亲。
见此情景,蛮子急了,冲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缠绕在一起的堂叔和女人,丢柴禾一样丢到地上。然后踩着堂叔的大腿,双手拦腰抱着女人,一挺身,一使劲,把两人分开了。
堂叔被蛮子一抱、一摔、一扯,吃了个哑巴亏,就把一腔怒气都发到女人身上。他扬起手,对着女人就是一巴掌,嘴里骂道:“不要脸的贱女人,发什么淫癫!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止什么水啊?”
“啊!”女人尖叫一声,果然睁大双眼,惊恐地望着堂叔,好像看到了鬼。忽然,她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二
蛮子带回来的女人原来是个疯子。
一个年轻漂亮的疯女人被蛮子当老婆带了回来。
这事在村里成了新闻,也成了笑话。
其实,这事只能说是碰巧。
腊月二十二,蛮子从包工头手里接过三万八千元工钱,把它捆在那床分不清颜色的旧被子里,然后急急忙忙来到了火车站。
车站里,回家的人密密麻麻,把车站各个角落都塞满了。虽然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刮在人的脸上像刀子,可回家的人似乎感觉不到,个个归心似箭。
看看时间尚早,肚子又“咕咕”叫了,蛮子决定去站旁的饭摊上吃点东西。
蛮子要了一个快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偶然抬头,发现不远处一个垃圾箱旁,有一个女人在捡东西吃。这女人上穿一件红色的羽绒衣,下着黑色紧身裤,二十多岁的样子,面容姣好,只是她的衣服和脸上都脏兮兮的,神色也痴痴呆呆。
蛮子感到奇怪,随口问老板娘:“老板娘,那妹子怎么回事啊?”
正在忙碌的老板娘闻声叹了口气,说:“是个疯子,来这里有好几天了。”
蛮子似乎不信:“疯子?没有人管她么?”
老板娘说:“人都不知道是哪里的,谁管她?她饿了在垃圾箱捡东西吃,困了就蜷缩在墙角。唉,年纪轻轻就疯了,作孽啊!”
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妹子,怎么会疯呢?天气这么冷,晚上她怎么挺得住?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蛮子绞尽脑汁想不明白,忽然担心起来。
吃过饭,蛮子又买了一盒饭,来到疯女人身边。
他是动了恻隐之心。
疯女人转过身,呆呆地看着蛮子。她一手拿着一块开始腐烂的香蕉皮,一手握着一朵塑料做的玫瑰花。
蛮子努力装出笑脸,扬了扬手里的盒饭:“给你吃的。”
疯女人似乎吓着了,一连退了好几步。
蛮子的蛮劲上来了,追过去,一把扯掉她手里的香蕉皮,把盒饭硬塞到她手里。然后又去扯她另一只手里的塑料花,准备把筷子递给她。
疯女人忙把那只手藏到了身后。
蛮子鼓起双眼,恶狠狠地说:“拿着筷子!”
疯女人看了看筷子,又看了看蛮子,站着不动。
蛮子想,看来这女人是舍不得手里的那朵假花。于是走过去,握住疯女人藏在背后那只手,把她手里的花硬抢下来,随手插在背后背的旧被子上。
疯女人又惊恐地退了一步,一边用手抓饭吃,一边用眼睛盯着蛮子背上的花。
看着疯女人把饭吃完,蛮子才转身离开,心里却像扯乱了一团麻,又是缠绕不清,又是牵着挂着。唉,大家都赶着回家过年、团聚,这女人却一个人孤孤单单流浪在外,太可怜了!
走到候车室门口,蛮子有意无意回了一下头,发现那疯女人跟在身后。
蛮子心里一动:这疯女人不会是跟着我吧?
蛮子进了候车室,那女人也跟着进了候车室;蛮子在候车室的凳子上坐下,那女人就在不远处站着。
看来,这疯女人真的是跟着我了,蛮子想。
这时,蛮子心里有点喜,也有点忧。他希望疯女人跟着他。这也难怪,四十多岁的人了,家里穷,人又蛮,平时没有哪个女人拿正眼瞧他,在外面闻着女人身上的气味就会伤心一阵子。这女人又年轻又漂亮,虽然是个疯子,但并不惹事,看起来不太严重。如果她跟着自己回家,这辈子也算有女人了。只是,别人会怎么看呢?政府会不会允许呢?她的疯病会不会越来越严重呢?蛮子想来想去,蛮劲又上来了:只要她跟着我上了火车,我就把她带回家!
上车时,疯女人果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混上了车,他就在车上为她补了一张车票。
到车上后,蛮子才明白,疯女人不是跟着他,而是跟着插在他背后旧被子上的塑料花。
三
“蛮子,昨晚做新郎了吧!”
一大早,蛮子家门前就围了一群村民,有人不怀好意地问。
蛮子挠挠头、揉揉眼睛:“没有,没有,这女人和别的疯子不一样,她知道怕羞。昨晚,我要和她睡一起,她死活不上床。我发起狠来,硬抱她上床,她就像鬼一样叫。我被她叫得心软,就由她在灶塘边坐到天亮。”
村民一阵哄笑。
有人说:“你平时能蛮出屎来,现在怎么连个疯子也奈何不了?骗人的吧,昨晚肯定把那女人那个了!”
大家接着笑。
蛮子没有笑,有点急:“真的没有!我娘说,不能欺负作孽的人。”
又有人问:“她不跑吗?”
蛮子说:“跑!今天天一亮,她就往外跑,还好我没睡死,把她逮了回来,现在,我把她绑在床上,又把门反锁了。“
有人故意逗他:“蛮子,你都把她绑在床上了,不如把她睡了,又没有人拦着你。”
蛮子又急了:“我娘说,人不能像畜生一样。”
于是,大家又是一阵哄笑。蛮子也咧开嘴跟着笑。
也有些热心的人来劝蛮子。
一个说:“蛮子啊,疯子不能生崽,不能做事,还要别人照顾,就是个累赘,你留着她干嘛?趁早把她送走吧。”
一个说:“疯子岂止是累赘?就是个祸害!她会祸害你,还会祸害村里,你收留她,以后村里不得安宁了,出了什么事,还要你负责,你想过后果没?”
还有人说得更绝:“蛮子,你就是要个残疾人、要个老太婆也比要个疯子强!实在熬不住,去找‘小姐’啊!”
他的堂叔倒是说得好听:“看这妹子的样子,好像是感情上受到了挫折。这叫失心疯,一时痰迷心窍所致。如果找个她怕的人吓一吓,或许就清醒了。只是,她醒来了,还会跟你吗?到头来还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有人就笑蛮子的堂叔:“怪不得昨下午你见面就是一巴掌,原来是为侄媳妇治病啊!”
蛮子被众人一阵杂七杂八劝说,劝得心里七上八下。他哭丧着脸说:“我被你们说得也没了主意,只是她一个女人在外真的很可怜,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一个中年人说:“如果是你亲戚疯了,你要照顾,那也无话可说。她和你非亲非故,要你操么子心?她家里人不可怜她,你可怜她干吗?一个疯子,受点罪也是没办法的事。”
蛮子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她是个癫子,没人管她,被我带了回来,我就要对她负责。”
村里人听了,个个惊愕:这蛮子只怕不只是蛮,还有点神经错乱,要么就是想老婆想疯了。
蛮子又说:“如果这女人是你们家的人,你们会怎么办?”
村里人没想到蛮子有此一问,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非常滑稽。
有人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蛮子,一年没和你打牌了,走,打牌去。”
众人纷纷附和:“对,对,打牌去。”
蛮子本来想去镇里买点年货,顺便把工钱存到银行,听大家这么一说,牌瘾上来了,说:“好,我看一眼那妹子就去。”
蛮子打开了房门。
房里,被蛮子用绳子绑在床上的疯女人,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蛮子放心了。
四
蛮子打完牌回家,已是下午。
打开房门,蛮子发现疯女人不见了。家里也非常凌乱:凳子倒了,椅子翻了,衣服裤子满屋都是。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蛮子心头。他忙爬到床底,抱出了一个陶瓷坛子,揭开盖子,往里一看,藏在坛子里的三万多元钱不见了。
霎时,蛮子只觉天旋地转,抱在手里的陶瓷坛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是她,一定是她,是那个疯女人偷走了我的钱!当时,她看到我把工钱藏在坛子里。
蛮子如丧考妣,大呼小叫起来:“大家快来啊,我的钱丢了,我的钱被那个疯女人偷走了!”
村里人闻声赶来,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人在猜疑。
蛮子的堂叔更是痛心疾首:“蛮子啊蛮子,你不但蛮,而且愚!你以为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啊?这本来就是一个圈套,那女人早盯上了你的钱,故意装疯获得你的同情,目的是接近你找机会下手。你想想,那么漂亮的女子怎么会疯呢?这下知道后悔了吧!”
立即有人附和:“就是,就是,看她穿着那么好看的衣服裤子,根本就不像是个疯子,肯定是装的!”
蛮子双手抱着头,说:“现在怎么办?你们给我拿个主意啊!”
堂叔说:“怎么办?去派出所报案啊!”
蛮子忙往镇里跑。
刚出村口,一辆警车迎面而来。
警察是来找蛮子的。
五
县刑警队里,警察拿出一张画像问坐在对面的蛮子:“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蛮子仔细端详了一会,脱口而出:“这不是我们隔壁村的狗蛋和毛崽吗?”
“你没看错?”
“没有。这两个人吸毒,大家都认识。”
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个匆匆走了出去。
警察又拿出一张相片:“你认识她吗?”
蛮子一看,正是疯女人。
蛮子说:“她是个骗子,她偷走了我三万多元钱。”
警察说:“说说看,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她是怎么偷走你的钱的。”
于是,蛮子把在车站遇到疯女人、带她回家、她和自己打工的钱一起失踪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警察一边听,一边做记录。
蛮子说完了,警察又问:“还有没有什么没说清楚?”
蛮子说没有了。
警察沉默了一下,说:“告诉你吧,你说的那个疯女人叫刘娟。刘娟是一个乡下姑娘,她在网上苦恋一个叫止水的男人三年,用情很深,发誓非他不嫁。前段日子,她和男人在那座城市见面。缠绵了几天,男人把她丢在火车站就忽然消失不见,手机关机,QQ也联系不上。刘娟受不了打击,竟一时神智不清。后来,刘娟被你带到了家里。刚到你家,她误把你堂叔认作网友,因为你堂叔戴副眼镜很像她的网友,于是喊他‘止水’,结果被你堂叔打了一巴掌,没想到这一巴掌把她打醒了。刘娟清醒后,很害怕,为了自保,就继续装疯,伺机逃走。还好,晚上你并没有对她怎样。今早,你出去打牌,十点钟的时候,两个小偷进了你的屋。他们看到被你绑在床上的刘娟,兽性大发,把她轮奸了,然后在家里翻箱倒柜,最终找到了你藏在床底下坛子里的三万多元钱。小偷偷了钱,又强奸了刘娟,怕事件暴露,于是就杀人灭口。他们在刘娟身上刺了十七刀,然后把她装进麻袋,准备丢到河里。在这一过程中,小偷遇到了行人,心慌之下,丢下麻袋就跑。行人发现了麻袋里的刘娟,就报了警。”
听了警察的叙说,蛮子哆嗦着问:“她……她现在怎样了?”
警察说:“很不幸,她由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了。”
“啊!”蛮子瞪圆了双眼,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
警察接着说:“上面的情况都是刘娟临死的时候说的。我们根据她的描述画了两张犯罪嫌疑人的像,通过你刚才的指认,我们已经去抓人。刘娟临死前一直为你说好话,说从你的言行和村民的话语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你是个好人,要我们不要追究你的责任。”
蛮子说:“我可以见见她吗?”
警察说:“可以。”
县医院的太平间里,刘娟身上盖着一块白布,静静躺着。她清瘦的脸惨白惨白,左手还握着那朵塑料花,假花依然像真花一样鲜艳,只是花上沾满已经发黑的血。
蛮子打了个冷颤,使劲把头往棉衣领里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