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希望】两把小竹椅子(散文)
同一个角落里,蹲着两把小竹椅子,三十多年了,你会不会觉得奇怪呢?
年前,在给老爹老娘大扫除的时候,对着这两把小竹椅子沉思了好一会儿。
这种椅子,在本地市场上至今也没有发现过。当初来到我家的时候,真的让村里人晃了眼,啧啧连声。
纯手工制作,没有一根钉子。我惊讶于一根那么粗的竹子,竟然弯成了曲线,没有一丝崩裂。特别是椅子面,二十几根细长的竹条严丝合缝。坐在上面,舒服极了。特别是夏天,坐在上面,摇着蒲扇,很是惬意。
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椅背上的三个字。那时候,没有“百度”,甚至我连本词典都没有,一直弄不清是“莫干山”还是“莫千山”,并且这到底是一座山的名字,还是一个人的名字?
后来才知道,莫干山是中国四大避暑胜地之一,因春秋末年,吴王阖闾派干将、莫邪在此铸成举世无双的雌雄双剑而得名。
莫干山素以竹、云、泉“三胜”和清、静、绿、凉“四优”而驰名中外。“竹”,是莫干山“三胜”之冠,以其品种之多、品位之高、覆盖面积之大列于世界之最。
没想到我女儿坐着拥有丰厚文化背景、出自这样清秀山脉中的椅子长大,我想,女儿一定浸润了莫干山的灵秀之气。
我们这里的坐具,清一色的木制品。竹椅子的出现,真的有点“蓬荜生辉”的意思。
竹椅子是在南方当兵的姨夫捎回来的,连同他们回来的还有几十斤大米。那个时候,我们这里很难吃上大米。我家正在盖房子,准备给我娶媳妇。瓦匠们几乎将我家里的粮食吃光了。父亲说,如果没有小姨夫捎回来的大米,恐怕盖不起房子。
我知道,盖这幢房子,父亲手里只有500块钱。要不是亲戚们的帮助,无法想象。
大米是小姨夫捎来的,房梁是二姨夫帮助的,院墙是三姨夫亲手砌成的。而今,房子依然,两位姨夫却离我们而去。
有时候,我就想,感恩在我的生活中无处不在。两位姨夫去世的时候,我都去送他们最后一程,在坟前默默伫立,真诚地磕头。感谢他们在我们家困难的时候给予的无私帮助,祝他们在天堂里再也没有苦难与病痛。
父亲抱着我女儿坐在竹椅子上,叹口气:“这么漂亮,要是个小子就更好了。”
我说:“爹,你别老思想了,闺女小子都一样。”
“说是那么说的,可是传宗接代得靠男孩啊……”父亲摇摇头,“国家为什么不让再生一个?”
父亲对坐在另一只竹椅子上的母亲说:“奶热好了没有,小家伙饿了。”
母亲用嘴唇试了试:“嗯,行了。”
当女儿从爷爷奶奶的怀里坐到小竹椅子上之后,每顿饭,祖孙俩一人一只,面对面坐着。女儿晃荡着小腿,甜甜地吃着奶奶精心做的饭菜。
女儿比较挑食,吃饭的时候也不老实,常常从竹椅子上溜走,母亲就跟在屁股后面,一边追赶一边央求:“乖孙女最听话了,来,吃了这一口就行了。吃完,奶奶领着你去看荷花。”
当女儿不再用奶奶喂饭菜的时候,就渐渐远离了小竹椅子,也渐渐远离了爷爷奶奶。回奶奶家的时候,偶尔在竹椅子上坐一会儿,恐怕也回忆不起奶奶喂她饭菜的光景了。
让我高兴的是,今年大年初一,刚挣工资的女儿在给爷爷奶奶拜年的时候,竟然掏出一个红包给了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到前天回家,父亲还说:“孙女真懂事。”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父母没有什么文化,待人处事忠厚诚挚,孝敬老人无怨无悔。或许,就是这样的潜滋暗长,这样的耳濡目染,让女儿自然就养成了孝心。韩愈《清河郡公房公墓碣铭》中说:“耳濡目染,不学以能。”
劳累一天的父亲,回来坐在竹椅子上抽袋烟,歇一歇疲惫的身躯;母亲在椅子上缝补着破碎的衣裤,也缝补着艰难的生活。
爹娘被岁月侵蚀得越来越苍老,两把竹椅子也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松弛了,坐上去摇摇晃晃,吱吱作响。父亲用铁丝将日渐歪斜的椅子腿加以固定,母亲还用胶带缠住了有些崩裂的椅子背。
在这样的修补中,椅子依然摇摇晃晃地扶持着爹娘日渐摇晃的身躯,将生活扶持得安安稳稳。
有一年,母亲突患脑血栓,出院后,由于语言有些障碍,精神委顿,又患上了抑郁症。整天坐在竹椅子上发呆,以泪洗面,不时说着:“活着有啥意思。”
每次回家看着母亲呆滞的表情,心如刀绞;每次回城,都存着无限的担心。妹妹每次回家,都坐在椅子上跟母亲聊天,逗着母亲笑。
感谢上天的眷顾,母亲言语功能逐渐恢复,精神日渐好转。当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母亲满脸笑容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阳光。
后来发现,竹椅子太小太矮,母亲年纪大了,坐上去,想站起来很费劲。我就给母亲买了一只带靠背的大马扎,母亲很喜欢。两把小竹椅子基本上就成了放杂物的去处,偶尔我回家帮爹娘干活换鞋子的时候,在上面坐上一会儿,听着吱吱的声音,似乎听到了岁月被挤压的呻吟。
打扫完卫生,我说这两把椅子扔了吧。母亲说扔了吧,也没大用处了,就像我跟你爹。
当我提溜着小椅子往外走的时候,忽然觉得椅子很沉重,很沉重。本来我想用斧头劈了当烧柴,可怎么也下不了手。就把他们并排放在院子里的一个旮旯,沐浴着冬天的阳光。
这算是敝帚自珍,还是移情于物?拿出手机,留下了他们楚楚可怜的身影。
竹椅子终将老去,就像爹娘的岁月,但它承载的亲情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