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离婚(小小说)
“我要同赵三锁离婚!”
三婶站在乡法庭庭长办公桌前,眼睛红红肿着,那全归她昨晚哭了一夜的结果。
“你是哪个村子的?”
庭长东翻西找从抽屉里拿出几张表格,顺手拾起一只圆珠笔开始记录。
庭长三十岁左右,身体特别肥胖,眼睛像眯着,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看。
昨晚,庭长与乡里几位干部在麻将桌上轻松了一夜,刚散场躺在办公室那张床上,就被大清早跑来的三婶叫起来,心情就有点不爽。
“东沙河的。”三婶看庭长在那张表格上写下几个字。
“你丈夫叫赵三锁,你叫什么名字?”庭长打了个哈欠。
“我叫李秀莲。”
“你多大岁数?”
“四十六岁。”
“你丈夫呢?”
“四十三。”
“你比他大三岁?”
“嗯。”三婶的脸红了一红,“我和他怎么也过不到一块儿了。”
“你说说,咋就过不到一块儿啦?是不是丈夫在外面有相好的了?”庭长脸上露出了风趣的神情,但一个大哈欠立刻将这表情吞没了。
“除了我这瞎眼的,谁能看上他。都二十三年了,我给他没日没夜干活,谁知这没良心的……”三婶眼里渗出了泪花。
“那么是感情不合?”庭长打个哈欠,眼睛又眯起来,在表格上写下“感情不合”四个字。
“今年,他说种玉米,我说不如种西瓜,结果西瓜卖不出去……”
“你在这儿先签个名字吧。”庭长又打一个哈欠。
“我没念过几天书,这双手都多少年没摸过笔了,就会写个名字,还写得不好看。”
“你再按个手印吧!”庭长又打一个哈欠。
“是这儿吗?”
“就那儿,今天就这样吧?我们还得找你丈夫谈谈,了解了解情况。”
“这就完事儿了?”三婶没搞明白,她还有许多话没同庭长说呢。
“离婚得看双方意见,子女由谁抚养,财产怎么分,你们考虑好了吗?”
“没。”
“那你们回去商量一下,过几天我们会下去调查的,我还有点儿事儿,你先走吧。”庭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三婶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儿。
“婚今儿个还离不了?”三婶着急地问。
“离不了。”庭长走到衣架旁取下平顶帽戴在头上,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三婶看庭长真要出去,就先出来了。
看三婶出门走了,庭长将衣帽脱去,将门从里面反锁,拉上窗帘,倒在床上,没一会儿,鼾声响起来。
他太累了,绿原县法院新院长上任,给他的法庭订下的年结案数是150个,他为完成任务整天忙得脚不着地。
三婶往回走,脚下坠了铅,心里思谋着那些同庭长没说明白的事儿。
四天前,丈夫拉一车瓜进城卖,傍晚回来,一进门,脸阴的像锅底。
“没人要,那瓜呢?”她问。
“全倒渠里了!”
“满满一车瓜全倒了?”
“拉回来也是往臭放!”
“那也能喂猪喂羊了哇!”
“连你娘一块儿喂也喂不完!”丈夫将手里正倒水的暖瓶摔在地上。
三婶倒在坑角哭了,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去年赵永贵家种西瓜,卖了好价钱,所以她才让丈夫种瓜,当初他也是同意的。
临撒种时不放心,她让丈夫找郭阴阳算算,今年该种什么好,丈夫说那是迷信,硬不去。
若去算算,不就不吃这个亏了?
是他不去,比驴还犟,现在却把责任归到自己头上,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三婶想到了自己被腰疼折磨得睡不着觉的许多个不眠之夜。
三婶还想到了三叔一不顺心就回家骂她,甚至打她的一幅幅场景。
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他还这样!
三婶想着同三叔所经历的二十三年的艰难生活,流了一夜泪。
三叔睡得像死猪一样,呼呼地拉扯着鼾声。
天还没放亮,三婶就往乡里来了。她要让三叔看看,她也是个人,并不是想怎么就怎么着。前些日子,乡法庭来村里散传单,上面说,凡邻里之间家庭里边有什么不公平的事儿,都可以找法庭解决。她想,自己这事儿法庭应该管。
现在,三婶往回走着,脚步很慢,她打不定主意回娘家还是回自己家。
她抬头看天,太阳艳艳的,平常这时,她已吃过早饭,喂了猪,喂了鸡,将羊交给羊馆,在田里干一阵活儿了,今天却什么也没干,她越走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三婶还是回了自己家,已是中午。
家里没人她喂猪喂鸡、收拾屋子,然后,坐在院子里搓玉米粒。
晚饭三婶简单做了点,吃饭时两人皆不说话,两三天后,生活又恢复到了往日。
今年虽种地赔了钱,但年总要好好过的,给孩子买新衣,置办年货要用钱,三婶回娘家借了一千元钱,她没敢动用卖玉米的钱,过完年,要用那钱买种子、化肥的。
从娘家回来,一进屋,见位身材肥硕的大盖帽同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坐在屋里。
三婶一看制服,想起了是乡法庭的庭长,脸一下红到耳根。
“你是李秀莲?我还记得你。”
“嗯。”三婶答。
“你们不是要离婚吗?商量得怎么样了。我同你丈夫说,他说没这么回事儿,这里不是还有你亲自签的名字和按的手印。”庭长抖抖手里那张纸。
“我是一时生气才……”三婶解释道。
“这么说,你们这个婚是不离了,要不离了,你们这个离婚的官司就结案了。”庭长在那表格上写了“经法庭调解,夫妻和解。”又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你们这个案子,需要交纳诉讼费550元。在这儿签个字吧,你会写字吗?”
“我们不是不离了吗?咋还要钱?”三婶争辩道。
“你已经正式上诉,我们也正式受理,我们这是在依法执行公务。”
“你快滚一边拿钱去,别丢人了!”三叔气呼呼地在纸上签了字,庭长撕下一张给三叔说:“这是收据,你收好了。”
三婶从刚由娘家借来的钱里点了550元给庭长。
庭长开车走了,这是他今年所结的第146个案子。
……
这篇文章,表层,表达的是一场有点儿搞笑的离婚!这是一目了然的。农民缺乏市场观念,往往面对变化莫测的市场经济,总是束手无策,处处被动受损,急需政府支持,指导,扶助。但政府的宏观指导缺失,是第二层意思。法院居然给法官的结案数量定下,硬性的,数量化的指标;造成法官一味追求结案率,而忽视老百姓的真正诉求。不仅不能帮老百姓解决实际问题,反而造成不必要的经济负担,这是雪上加霜。这个离婚,本不该发生,但在150个结案指标下,法官只好像商家学习,到处发小广告,诱惑百姓打官司,存在钓鱼执法的问题。这一点,是本文最想揭示的问题。据说,法律是老百姓追求公平最后一道防线,连这道防线都如此,老百姓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