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在阿拉斯加看雪 (小说)
一
她身上有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在吸引我,让我觉得我和她注定有着某种缘份,在火车穿过阿拉斯加山脉时我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这种感觉。当时她和我在列车狭窄的过道上面对面地走过,我知道西方是讲究女士优先的,我便做出很绅士的样子侧过身子想让她先过去,结果我和她撞到了一起,因为她也很绅士。于是我们都笑了。
我们一起说,对不起。都是用英语。
那一刻我发现她很漂亮,碧蓝的眸子流光溢彩,夺人魂魄。金色的披肩发像绸缎一样抖动出一片光芒。她斜戴着大红色的绒帽,一身天蓝色的防寒服,很经典地耸了下肩,头微微一偏,在嘴角处展示出一个笑容,后来我发现这是她很个性很独特的一个笑容。我顿时有种被诱惑的感觉,所以在我们走过以后,我不得不回头,想看看她的背影。在我回头的时候她居然也回头看我,我们的目光交汇了,我的心砰然一动,她是脸上也掠过一丝的羞涩,这种羞涩在美国的女孩中几乎是见不到的。
我想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洋妞。
我就这样心里装着她的那个笑容和羞涩回到了我的包厢。在包厢里我一直在回味她,她的肤色与其说是洁白不如说是透明的粉红。长长的睫毛,有点东方人味道的宽脸庞。在西方人中她的脸无疑是很有个性的,既有西方人的曲线又有东方人的丰润。后来我有几次走出我的包厢,我自己给自己找很多必须出去的理由,皱着眉头煞有其事地打开门。但一站到走廊上我就明白了,我是想再次看到她。我很庄重地从走廊的这边走到走廊的那边,又从走廊的那边走到走廊的这边,我的眼睛里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当时我以为她像一颗流星一样就这样从我的身边划过去了,我很失落。
二
托克斯小镇离威尔士王子角已经很近了,想到白令海峡的那一边就是亚洲大陆,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骚动。从根本意义上说托克斯小镇还构不成一个镇,它还不足十户人家,而且分布在一公里的范围内。那些棋木一样的各色房屋像是被谁凌乱地撒在这片雪原上的。玛丽大婶的房子就在这个小镇的最东边,哥特似的尖顶,房顶是红色的。我之所以决定在她家借宿,是因为它是我进镇的第一户人家,我已经被阿拉斯加的寒风冻得够呛了。
玛丽大婶有着红红的鼻子和红红的脸蛋,臃肿得像一块刚烤制好的面包。她在大客厅里接待了我,她挠了挠她的红鼻子后就问我,想借宿吗?她的话得到证实后她就指着客厅右边的一张门说,喏,你可以住那个房间……
我被指引到右边的房间,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却想到了左边的房间。左边房间的门好像比右边的房间要宽大,要豪华一些,我想那里面也肯定要比我的房间舒适,像我这种常在外面跑的人在宾馆和饭店是比较注意房间质量的。我不知道玛丽大婶为什么不让我住那间。但这不是饭店,我没有理由多说,我只好在玛丽大婶转过身的时候,对着她宽宽的脊背猛伸了一下头,来表示我的不满。我想她是看不见的。
可没想到玛丽大婶居然看到了,她唠叨着说,不要不满意,那是个女孩住的,她比你先到……后来我才知道是楼梯旁的大镜框把我出卖了,那镜框里有一幅复制的蒙达丽莎的油画。蒙达丽莎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多少年来都一直让我头大。
住在对面的女孩是谁呢?我真希望是我在火车上见到的那个漂亮的洋妞,如果是她我没有怨言,如果是她我宁愿住在地窖里,地窖虽破苦也甜。我本来只是这么想想,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这种很不正经的想法居然真的成了现实。在玛丽大婶喊我吃饭的时候,我和那个漂亮的洋妞在客厅不期而遇了。
当时她穿了一件齐大腿的红色毛衣外套,下身是黑色的毛裙,和铮亮的长筒靴。比在火车上更显得优美了,因为此刻她没了防寒服带来了的那种臃肿,她苗条而又富有曲线的身段充分展示出来。这让我意外得有点目瞪口呆,我想对她说点什么,可又感到无话可说。她显然也认出了我,她的蓝眼睛忽闪了几下,然后把肩耸了耸,头一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是个只有我能意识到的笑容,玛丽大婶一副严肃的表情,她吸了吸红鼻子,说你们尝到我亲手做的鱼子酱后就不想走了。她很少有笑容,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是冷冷的。
我对玛丽大婶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所以我没有在她面前对那个漂亮的洋妞表示什么。我只是不停地拿眼睛去看那个洋妞,国内的女孩总说我的眼睛“坏死了”,我不知道这个洋妞会怎么评价我的眼睛。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在我的注视下一开始有些慌乱,总是把她的蓝色眸子用长长的睫毛掩饰起来,她不敢抬眼看我。我看她拿叉的手也总是斜斜地捣在盘子的一边,盘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好像在和她捣乱,总是没有规律得划来划去。我有些得意,我对玛丽大婶说,OK,OK……
玛丽大婶认为我是赞美她的晚餐,她的脸上这才有了些喜色,她耸了耸红鼻子,对我一笑,表示了她的态度。
那个洋妞自然明白我的嘲讽,她赌气似的把头抬起来,并且把她长长的眼睫毛也抬了起来,一根一根晶莹地竖着,她那蓝色的眸子光芒四射地盯着我,她的眼睛肯定比我大,那种光芒有一种不可以抵挡的力量。我想起小时侯某个坏孩子借着太阳光用一块玻璃晃我眼睛的情景,我的视网膜已经被强光照得一片桔红,我只好把眼睛望到一边。我能感到洋妞笑了,她甚至向我挤了下眼,她的嘴角边肯定挂上了一丝微笑。她以为她胜利了。
离开餐桌时,她耸着肩朝玛丽大婶致谢,她头微微一偏,把金发扬起,带着一阵金灿灿的风走了。走进她的房间时她没有忘记回头望我一眼,嘴角的笑意就绽放了。
玛丽大婶说,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说完她望了我一眼很警惕的样子。
三
一大早我就扛着摄影器材出门了,玛丽大婶送给我一根很原始的雪杖,并且在我身后大声喊道:当心雪窟!
我一直很向往阿拉斯加的雪景,听人说过阿拉斯加的雪不是落在地面上,也不是落在半空中,它是纷纷扬扬地落在你的生命里,让你永生难忘。在一座小雪丘旁我蹶着屁股忙了好长时间才把镜头调好,在我认真地往取景框里看的时候,她就出现在我的镜头里了,让我吃惊不小。那天蓝色的防寒服,红色的绒帽,和披露在外的金色长发,和那天在火车上一模一样。突然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耸了耸肩,头一偏,在嘴角展示出一丝笑意,那流光溢彩的蓝色眸子熠熠生辉。
你?我一时想不起来我还能再说什么,她笑着问我,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我连声说,China,China……
她说,中国的男人都会像你一样很无礼地注视一个陌生女孩吗?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地问我,我没有回答而且肯定表现出了某种程度的慌乱。不过我不认为我的慌乱有什么好笑,可她笑了。笑完后她就坐在我旁边,她的金色长发也很散乱地拖在了雪上,好像我们已经是很熟很熟的老朋友了。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她成最亮的一个点,以至把四周的雪都映得五彩缤纷。她又问,你是摄影家?专门来拍阿拉斯加的雪景?
我点了点头。我的英语口语不是太好,我有时候更愿意用肢体语言来讲话。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阿拉斯加是世界最美丽的地方。
这时我才发现在她流光溢彩的眸子后面好象还藏有一点很忧郁的东西,这种忧郁是深藏在她与生俱来的气质里的,我只能感觉无法评说。
那个上午她就像一只温顺的羔羊一样,始终跟着我,看我摆弄摄影器材,帮我拿东西。她告诉我她的英语名字叫Ann,汉语名字叫金宛婷,她是美国一所大学的学生,正在学汉语。现在放假,她回阿拉斯加了。后来她就用很生硬的汉语和我说话。
我说,Ann,你为什么要学汉语,是准备将来到中国去吗?
Ann沉默了很长时间,她问我,在中国,有头发黄黄的女孩吗?她把两只手摊在耳边比划着。
我如实地摇了摇头。
Ann的眼睛里流露出很失望的神情,她说,为什么?
这是生物学方面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在一段沉默以后Ann突然石破天惊地说,不,你说的不对,我就是中国人……
如果Ann不是一副十分认真的表情的话,我一定以为她是在和我开玩笑。Ann的蓝色眸子里有泪光在闪烁。Ann说,我的先人是在五百年前来到阿拉斯加的,他们,他们五个弟兄和好几十个人一起来的,我的曾祖的曾祖的曾祖曾祖是老五……祖父说过,他的爸爸那一辈还姓陶呢……他们的墓地现在还在威尔士王子角。
我认为我遇到了传奇,我好奇心理一下被激发起来,我不得不再三追问,真的?
Ann说,我为什么要骗你。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墓地?
Ann说,那里不通车,很难很难走的……而且要等天气很好的时候才可以看见的……
听了Ann的话我有些失望,我知道我的行期有限,恐怕没有机会去看了。
Ann看我很失望的样子,说也许,也许这两天会有机会的……
我可以看出来Ann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四
晚上我独自在屋里,一边整理胶片一边想着白天的事,我有点怀疑我是在梦里,或者Ann的神经有什么毛病,无论如何我都难以相信金法碧眼的Ann所讲的那些话。我的小屋很温暖,屋里可以穿毛衣,我真得感谢玛丽大婶在这个寒冷的地方给我提供了这样的环境。我想五百年前是不会有这样的环境,那么那些远道而来的中国人何以生存呢?有那样一批中国人吗?美丽无比的Ann会是他们的后人吗?在我想这些的时候Ann的大眼睛长睫毛和她那偏头含蓄的一笑始终在我的眼前晃动,好像是在我梦中曾经出现过的某个爱情偶像,我知道我爱上她了,这是很不现实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想起一首曾经流行过的一句歌词“我和你今生一定有缘……”我甚至已经把它唱了出来。
也许是在我歌声响起的时候,也许是在我歌声传到门口的时候,我的门铃响了。Ann用生硬的中国话在门口说,可以吗?
我兴奋无比地喊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并且几步枪了过去,把门打开。
Ann换了一身红色的唐装出现在我的小屋里,给我的小屋带进了一片红彤彤的光芒,在灯光的映照下她和她周围的空气都显得鲜艳无比,她刚洗过的金色长发飘散着一股玫瑰的芬芳。Ann显然很兴奋,她朝我耸了耸肩,头一偏问,像中国女孩吗?
我知道无论她穿什么衣服,她那高耸的鼻子和一头如瀑布样的金发,怎么也和中国女孩不一样。可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这次我没用点头和摇头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我很坚定地说,像,太像了。
听了我的话Ann笑了,她满脸喜气地坐在我旁边,说我祖父告诉我我的老家在中国的东东,那个地方有阿拉斯加美丽吗?
据我所知中国没有叫东东的地方,真的没有,中国有山东,有广东,有关东,就是没有东东。我想五百年了,他们也许已经把音读变了味。我说,中国有很多美丽的地方,你要能回去看看就好了。
Ann的眼里又现出了那种与生俱来的忧郁。
我不知道她的忧郁从何而来,我也无从安慰她。只好又说,我拍了很多中国的风景照片,以后我会寄给你的。
Ann说,听说中国人在春天里要过春节的,要有龙还要让狮子跳舞,中国人都是这么做的吗?龙到底是什么东西?中国人为什么要把它当作祖先
Ann像吐葡萄皮似的一连串提出好多问题,我想我只能回答主要的。我说,龙是中国神话里无所不能的神,可以呼风可以唤雨,可以上天可以下海,它是我们古老的图腾。中国人都是龙的子孙。
听了我的话Ann兴奋起来,她的蓝眼睛光芒四射。她说,文,你一定要讲,一定要把一切都告诉我的,我也是中国人……
在Ann的要求下,我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女娲造人,从后羿射日讲到嫦娥奔月。我几乎给她讲完了中国的创世纪。
那是个灯光无比柔和的夜晚,天花板上的灯和墙壁上的灯都是那样的柔和,照着我,照着她,照着我和她那已经很近很近的距离。她的蓝色眸子就像夜明珠一样,发出童话一般的光,那肯定是我在梦里曾经见过的光。她黑黑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地一次次把我陶醉。我尽情地讲着,我知道我其实是在展示自己,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有些脸热……
在夜已经很深的时候,Ann也被我的演讲陶醉了,我们两个已经完全依偎在一起了……
我说,在火车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Ann有些羞涩,脸微微泛红,她说,你的眼睛很坏……我还没有见过这样勾魂的眼睛,你这个中国小子……
后来我很自然地就把我的嘴唇贴了过去,紧紧地贴在她的唇上。我们就那样紧紧地吻着,吻了许久……
在我们的呼吸都有点紧张的时候,她的唇才梢梢地离开了我的唇,她抬起长长的睫毛,仔细端详我的脸。她口中的清香气沁人心脾。
Ann在我的注视下开始解她胸前的扣子了,她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纤细而又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动着,把她唐装上中国人也难解开的鸳鸯盘扣一个一个地解开,她的酥胸的很大一片已经展示在我面前了。我有点不能自已,呼吸开始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