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征文】母亲送我去上学(送别散文)
岁月如白驹过隙,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一年又一年,有多少故事在岁月的风雨中冲蚀淡去,有多少聚散在经历的沧桑中不曾忆起,但母亲送我上学的情景历历在目,犹如昨天发生那般清晰。
三十多年前,包产到户才过去五六年,生活还是比较艰苦,人们正满怀热情地向温饱的目标奋进。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推进,生活虽然有了转机,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贫困的帽子还没有彻底摘掉,日子还是紧巴巴的。
由于生活所迫,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树立起了读书是唯一出路的观念,于是我学习很刻苦,真算得上是废寝忘食。也许我的毅力与行动感动了上苍,初中毕业,我顺利地考上了师范,成了命运的宠儿,成了别的孩子仰望的偶像。在当时,农村娃能考上师范就意味着跳出农门,踏进了公家的大门,吃上皇粮了。当时上师范不收学费,连生活费也是国家管,每月还有四元钱的助学金,毕业后国家直接分配,算得上地地道道的“国宝”。
尽管如此,上学的路依然艰难。我的家乡比较偏僻,属于交通闭塞的山区。公路还没开通,更别说有公交车、出租车了。去学校先要趟过门前那条河,再爬上对面那座望而生畏的大洼山,等过路车辆。从家到山顶的路有十多里,这对于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四,体重不到六十斤的我来说是莫大的挑战,况且还要背上行囊。
离家时,母亲总要将我换洗的衣服、鞋袜洗了又洗,补了又补,然后折叠的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还要给我做许多好吃的:麻花、桃酥、酥油熟面……凡是我需要的,母亲都一一置办妥当。因而我常常会想起孟郊的诗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耳边又飘来刘和刚的《儿行千里》这首歌曲:“衣裳再添几件,饭菜多吃几口,出门在外没有妈熬的小米粥……才理解儿行千里母担忧……”是啊!儿子在母亲心中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是母亲的心头肉。自从我们兄弟姐妹出生后,母亲白天风里来,雨里去,顶烈日冒酷暑,起早贪黑上地干活,晚上又在油灯下熬夜给我们缝缝补补,不知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如今我长大外出求学,母亲又是多么的不舍,多么的不放心。这比海还深,比山还高的母爱我们永远也报答不完!
记得第一次是父亲送我去学校。那天在父亲的护送下,先是跋山涉水徒步十多里路,再倒了两趟汽车,然后坐火车,最后人困马乏地步行了四里多路才到学校。
由于父亲整天钻在地里劳作,不可能每次都送我上学,父亲让我和其他校友结伴同行。然而,母亲总是是不放心,我每次上学,她都执意要把我送到大洼山顶的公路上,眼看着我坐上车才肯离去。自那以后送我的任务就落到了母亲肩上。
那是一个野山菊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野菊花赶集似的,这儿一簇,那儿一团,像满天的星星,又像小孩的笑脸,使萧瑟的秋天变得丰盈起来,带给人们暖暖的快乐……时值国庆,学校放了一周假,我帮家里掰了三亩地的玉米,挖了一亩地的土豆。可惜天公不作美,临收假的前一天,晴朗朗的天气突然翻了脸,哗啦啦下起雨来,直到第二天还在淅沥沥地下着。为了让我登山有劲儿,早餐母亲特意为我煮了两个荷包蛋。吃完早饭,母亲戴上草帽背上行李包,我穿上雨鞋打着雨伞上路了。一夜秋雨一夜凉,到了河边,打量着冰凉的河水我发怵了,母亲看出了我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笑着说:“你就不脱鞋了,我背你过。”说着,三下五除二,快速地挽起裤腿,背起我向河对岸走去。母亲脚刚伸进河里的时候,我感觉到母亲身子晃了几下,同时吸了一口凉气,可能是水太冰了,但是母亲咬着牙过去了。趴在母亲单薄的肩膀上,母爱温暖着我的身心。如今,母亲背我过河的情景总是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眼前:是啊!不知多少个下地耕种的早晨,多少个收割回家的黄昏,无论河水多么冰冷,母亲来来去去总会背着我趟过这条河,这条河上留下我多少美好的记忆和母亲艰难的背影啊!
把我背到对岸,母亲又蹒跚着趟过河去拿行礼包和她的鞋子,回来的时候母亲身子冷得直发抖,脸有些发青,上下牙齿在咯噔噔打架。
上山的路又湿又滑,我的雨鞋勉强能够行走,但母亲的布鞋一步一滑,走起来实在困难。母亲有几次滑倒了,但很快又站起来,这样连滚带爬,很快母亲满身沾满了泥浆。我走在母亲前面,想拉母亲,母亲怕弄脏我的衣服不肯让我靠近。路边一朵朵带露的野山菊,在山风的吹拂下手舞足蹈着,像是在为我娘俩鼓劲加油。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忽然想起母亲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将野山菊别在头上,用从街道墙壁上撕来的废旧红纸标语蘸上水给自己脸蛋涂上淡淡的胭脂,那样子可爱极了,漂亮极了!但近十多年再也没有看见母亲着意打扮过自己,也许是农活太忙的缘故,也许是母亲为了不让我们兄弟姐妹挨饿受冻省吃俭用的缘故。即使这样,母亲始终把衣服补得妥妥切切,洗得干干净净,依然很精神。
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看母亲:雨水和着泥水顺着母亲纵横交错的皱纹流淌着,额头的几丝银发上水珠滚动,就像初冬蒿草上的凝霜,我的心猛地感到了疼痛,母亲的确老了,老得那么突然,这都是忙里忙外,辛辛苦苦,操劳的原因。看着眼前的母亲我已是泪流满面了,感觉不出哪是雨水哪是泪。母亲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情绪,调侃着说:“咱娘俩像不像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我们一定要爬到山顶。”听着她调皮而又爽朗的话语我苦笑着:“妈,看你摔得像个泥人一样了还逗乐!”
我娘俩就这样一拐一滑地向山顶艰难地行进着,离山顶还要一里多路程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片灌木林,林中有一条羊肠小路,两边的蒿草很茂盛,蒿草上沉甸甸的露水打湿了母亲的裤腿,又流到母亲的布鞋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母亲走的更艰难了……
好不容易爬上山顶,班车就开过来了,母亲不顾脚下的湿滑,扛着沉重的行李,像要冲到终点的运动员似的踉跄着奔上公路,拦下了车。母亲让我换上了运动鞋,然后送我上了车。她怕我晕车,在临窗的位置让我坐下来,行李放到了我身旁的行李架上。然后吩咐了一番:“记着上下车带好行李,到了县城找联系好的同学一起去,好在路途上有个照应。”临走时母亲又跑到车前再三嘱托司机师傅把我拉到车站,一定要帮忙把行李放到去北道的车上!
车开动了,透过窗外的雨帘,母亲一动不动地淋在雨里,静静地目送我离去,车渐行渐远,母亲瑟瑟发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蒙蒙烟雨中。在车上我一直思索着:母亲下山的路该有多难,母亲何时才能回到家里啊?泪水又一次迷糊了我的视线……
四年来,在这条遍布荆棘,充满艰险的求学路上,母亲来来去去,年复一年,一次又一次护送着自己的儿子去上学。是那份执着而深沉的母爱支撑着她单薄的身体,是那份满含期望的信念使她那么坚强。就在这条亲切而熟悉的山路上,母亲一次次送我的背影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使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无论遇到多少艰难困苦,都能笑着勇敢面对,激励着我奋勇向前。
师范毕业后,我分到了离家不远的一所小学,本想着父母可以歇一歇了,但我结婚,抚养孩子,买房子……微薄的薪水根本无法负担家里巨大的开支,母亲一直跟着父亲在田里辛勤地劳作着。后来父亲辞世了,母亲瘫痪了。尽管母亲在病床上时我们陪伴了五年,但这五年我们的孝道终究无法阻挡病痛对母亲的折磨,后来病越来越重,最终没有熬到第五个春天。真的是“子欲孝而亲不待”啊!母亲啊母亲!您留给儿子的是太多太多的遗憾和内疚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每当金黄的野山菊盛开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雨天送我去上学的那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