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笔尖】我与秦腔(杂文随笔)
2017新年伊始,我从朋友圈里得知西安易俗社最近在搞迎新年活动,大批新老秦腔剧目即将上演。这个消息让我激动不已。易俗社可是我心目中秦腔的最高殿堂,多少年来向往的天堂,这个机会一定不能错过了。2号晚上跟朋友在附近看演出,顺便逛到了易俗社门口,看到元月3,4号两天刚好上演《三滴血》,那不正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曲目吗?心底里一阵狂喜,所以就毫不犹豫的买了一张票,准备第二天晚上一个人去看。工作人员说,票分为两种:前面八仙桌的,一张100元;后面只有椅子的,50元一张。我自己感觉视力还可以,就选择了后一种。第二天中午,我跟从澳洲回来探亲的琅,还有蛐蛐一起吃饭。无意中谈到晚上的演出,她俩相对年轻一点,我没指望她们会响应,因为年轻人没几个对秦腔感兴趣。没想到她们积极响应,一致同意一起去看。由于我之前已经买了一张票,所以剩下的事情就是让年轻同事帮我在网上购票。后来又邀请了燕。她的回复更是让我感动:“我不想看戏,但是我想看你,所以我会去的。”这样,不会团购票的我,让同事一次次的帮忙,总算全订好了。下午六点左右,朋友们陆续到齐了。燕请大家在秋林公司吃饭。这样,平时不太吃晚饭的,爱美的女士们,盛情难却,就点了粥,搅团,麦饭,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琅,恨不得在短短的十多天时间里,吃遍家乡所有美味。吃完饭,我们一路说笑,向着易俗社走去。戏曲7点半开始。我们兴冲冲地去取票,没想到却临时出了点问题(我也搞不懂)据说是团购的票,没有最后确认还是什么原因,总之,票无效。不过,祸兮,福之所倚。我们现场团购四张八仙桌的(正愁坐不到一起呢),我的那一张很快有一个老人现场买走了。几经波折,我们终于踏入了这个陕西人心目中的艺术殿堂,我从小心目中秦腔最高,最神圣的地方。
一楼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鲁迅的蜡像。并不高大,魁梧的他,但是在我们心目中永远是冷峻,高大,充满正气的模样。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有鲁迅的塑像?后来想:大概是因为鲁迅是著名戏曲《祝福》的作者吧,而且秦腔是弘扬正能量,歌颂人们向善的,鲁迅不正是这些的传递者吗?姐妹们轮流跟他合影。对于我们几个文科生来说,鲁迅永远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他的《祝福》中的人物:祥林嫂,贺老六,阿毛……他们的悲惨经历,曾经感动过多少人。其中和老六迎娶祥林嫂的那段,至今,我依然能哼唱几句:“莫非她讨厌这深山密林,又莫非她嫌我家道清贫……我一生只靠两只手,平日打猎在山中,为娶你我也曾求人借债,把多年辛苦都交给了人,财主家恶气我不受,清清寒寒度光阴,不愿嫁我就随你去,我老六绝无歹心和恶意,天亮前送你下林……”一段词,把他的勤劳,淳朴,善良道尽,面对祥林嫂的寻死觅活,他没有用暴力,武力来解决问题,没有觉得“我花了一辈子的积蓄,我无论如何不能打水漂了。”而是尊重她的选择。而著名艺术家任哲中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婉转的唱腔,把这个角色演绎得栩栩如生。多年后,每次听到这段,我依然感动不已。记得过去每次听这段的时候,母亲总是感慨:“女人要是能遇到贺老六这样的好人,吃啥苦都心甘情愿了。”
绕过连廊,一楼大厅里似乎已经坐满了人。前面又十几张八仙桌,周围已经坐满了观众。后面又几排椅子,似乎也已经满了。一路打听过去,才发现我们的位置在二楼左边的八号包间。说是包间,其实就是用木头柱子隔开的一段自由空间。旁边放了一张八仙桌,估计是用来看戏之余喝茶,吃点心的。结果却被我们当来放置棉衣和包了。挨着舞台那一边,放了四张椅子。我们依次坐下。突然感觉幸福,奢侈。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有在那些中外名著如《红楼梦》,《包法利夫人》,《羊脂球》等,才能见到的只有贵族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也享受到了。
很快,《三滴血》就开始了。随着铿锵的音乐声响起,那些熟悉的唱段,扮相相继出场了。我们很快看得如痴如醉。《三滴血》讲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周人瑞在陕西韩城县经商,其妻生下一对孪生儿子后死去。无力抚养的他,请邻居王妈将次子卖给李三娘,取名李遇春,留下长子托王妈乳育,取名周天佑。后因生意倒闭携子回乡。不料弟弟周人详夫妇为了独霸家产,不认周天佑,并诉讼公堂。县令尽信书偏是一个死啃书本的腐儒,见汝南先贤传有“陈业滴血认亲”的记载,便用此法断案,见其父子滴血入水不融,即断其为非骨肉,强行拆散,勒令押解天佑出境自行归宗。遇春在三娘抚养下渐渐长大,与其姐姐晚春感情甚好,李三娘意欲让姐弟成亲,又怕遇春知道了实情,认祖归宗,就谎称晚春是抱养的,但是尚未婚配,三娘病逝。土豪阮自用垂涎晚春已久,捏造庚帖,借吊唁之际,前来诈婚,又挑起讼诉,不料又是尽信书审理,这次依然是滴血认亲。不料这俩姐弟的血融合,误断二人是亲姐弟,不能成婚。将晚春判与阮家成亲。洞房之夜,晚春施计将阮灌醉,连夜出逃。天佑在寻父路上,偶遇被猛虎追赶少女,舍命相救。二人情投意合,由莲香父母许婚。遇春也得知姐姐出逃,在寻找路上遇到天佑,两个人结拜为金兰之好。同去从军,因功得官。王妈离家寻找遇春,晚春踪迹,途遇周人瑞。得知彼此都遭到滴血认亲拆散亲人的命运,商定同做人证,前往五台县质问尽信书。尽信书为了证明滴血认亲无误,又传周人详父子到场。第三次滴血,不料血液不融。尽信书无言以对,又说周人详妻子有外语。正在此时,旗牌官报告大帅接受周李二人请求,以尽信书错判官司到大营问罪。晚春与莲香先后到达,父子,夫妻终于团聚,尽信书因断案荒谬被罢官。
对于所有热爱秦腔的戏迷来说,这个戏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六十年代曾经被拍成黑白电影,在各地巡演。那个时候,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生活都极度匮乏。再农村的露天场子里,大家端着小凳子观看。尽管过去的银幕很小,音响也很不好,又是黑白电影,和现在的电影院,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人们看得聚精会神,甚至赶好多路,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些易俗社的名角,把一个经典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周人瑞老汉唱腔的颤音;王妈妈,那个媒人好听的声音;“虎口缘”中莲香的经典唱段“你不救我谁救我,你若走脱我奈何”;晚春,遇春姐弟俩在屋里,一人看书,一人刺绣,俩人时不时的眼神交流的温暖场面;还有那个糨子官尽信书“这下官丢的没影了”,让人可笑又可恨……尽管后来在收音机,电视机上曾经无数次的重温,但是依然是百听不厌。很多不喜欢秦腔的年轻人,甚至外地人,只要提到秦腔,就会哼唱几句“未开言来珠泪落,叫声相公小哥哥……”
今天晚上,跟做梦似的。我们竟然坐在易俗社大剧场的二楼包间里,亲自观看,聆听那些艺术家们精彩的演出,怎么能不让人激动呢?艺人们精彩的演唱,华丽的服饰(无论是喜庆的大红长袍,还是吊唁时的白色素衣,那些丝绸的下垂感,那些精美的刺绣图案,为演员的演出增色不少。)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激动。还有那精美的舞台,两边的台词电子提示屏幕,都让我们热血沸腾。原来担心的年轻人看不懂的问题,根本不存在,因为只要认识字,就看得懂。我们激动地坐一会,站一会,鼓掌拍的手疼了都不觉得。遇到精彩的片段,我们录视频,拍照,恨不得距离再近点。让我们再把演员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看个仔细,把他们的每一句台词聆听更清楚一些。去触摸他们的漂亮服饰,去感受他们的表情,动作。
10点20,演出结束。演员集体出来谢幕,观众依然掌声不断,久久不愿离去。我跟姐妹们一路走到车站,边走边热烈讨论,都感觉这个夜晚终生难忘。晚上回去,依然耳边回荡着那些精彩的片段。一次次在脑海里重温那些精彩的一幕幕,挥之不去。
差不多四十多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曾经带我去县剧团看过。记得有《屠夫状元》《火焰钜》《穆桂英挂帅》等。因为年龄太小,演的情景几乎忘了,只记得演出结束的时候,已经天黑好久了,县城离家还有五里路,而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父亲就把我背在背上,我迷迷瞪瞪地回家。后来,离家十里路的润镇每年都要有十多天的庙会。每次庙会,都有来自县剧团的演出,票价似乎也不贵,有时候甚至好像还是免费的。那时候父母可能还没有到我现在的年龄。只记得他们可以步行去看戏,看完大晚上的,又跟着人群走回来。那是多大的精神头啊?不像现在的人,在家门口的演出都懒得看,每天只有抱着手机,电脑。
我爷爷,大字不识一个,却常常登台演出。大段大段的台词,是怎么背下来的,不知道,估计就是因为感兴趣吧。我父亲,也曾经登台唱戏。他活着的时候,平时最喜欢的时候就是下午两三点,农家人吃饭时候,收音机里正好在播放秦腔节目。一个农家大院子里,窗台上放着一个小收音机,机子里播放的是热闹的秦腔戏,整个院子都是热闹喜庆的。父亲还曾经试着教我唱《铡美案》里秦香莲的唱段“包相爷坐上面细听民言……”可惜我是热情有余,能力欠佳,最后只能是“说唱“下来。家里最早有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一本《赵氏孤儿》,那时候一方面是喜欢看书,家里却找不到别的书,另外也是喜欢唱词那种类似于诗歌的押韵方式,我把那本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很多唱段都背了下来。母亲跟父亲一样痴迷秦腔。有多少次,《三娘教子》《五典坡》《庵堂认母》《祝福》等,让母亲感动得落泪。为人物的命运,为那些经典的唱段。后来,我成年后,好几次告诉她:戏本身很好,但是有些内容是愚弄妇女的,目的是让你三从四德,不要反抗。比如《三娘教子》,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妇,在丈夫去世时,前两房妻子都相继改嫁走人,她却留下来照顾前房留下的婴儿。家庭衰败,她和那个老仆人,相互搀扶,替人缝补洗衣,受尽磨难,邻居的冷眼,孩子的不理解,都默默承受了。最终含辛茹苦地带大了那个孩子。最后,安排了一个《三娘筛寸》的情景:孩子十八岁考中举人,母亲苦尽甘来,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还有《五典坡》中的王宝钏,也许是为了弘扬女子不为权贵低头,只为爱情。但是,我想:她跟薛平贵并不是青梅竹马,或者志同道合,只是在抛绣球的台子上看到,当时的他只是一个乞丐,充其量是一见钟情。就毅然决然的跟家庭决裂,净身出户,投奔寒窑,俩人在一起生活时间很短,男人就被征兵打仗西凉国。这一去十八年,王宝钏在寒窑拒绝家人资助,挖野菜度日,几乎饿死。十八年后,薛平贵回来,在五典坡上还假装调戏宝钏,看她会不会为钱所动。宝钏对他的羞辱回敬几句后,返回到寒窑里,连一个像样的镜子都找不到,只好用一盆水来照照,感慨一句“老了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看着让我生气,一个女人,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能活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你走了快二十年,有什么资格来试探她是否忠贞,如果爱钱,她恐怕早就跟人走了,对于那种无望的爱情,干嘛要苦守十八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八年?你若是个男人,就应该担起责任,照顾她的后半生,即使当牛当马……尽管我多次这样想,也这样说,母亲依然不为所动,看得投入,听得认真。我也就任由她了。就那些精神支柱,我又何必去拆穿呢?
父母的五个儿女中,只有我喜欢秦腔。到了我这一代,我就可以理性的看待秦腔戏曲,而不是那么“愚忠”了。我无意说秦腔的坏话,我是喜欢它的,无论编剧,还是导演,演员,甚至那些我叫不上来名字的乐器,我都喜欢。
上世纪80-90年代,戏曲开始走下坡路。年轻人不喜欢,很多剧团发不出工资,演员纷纷转行。有些演员甚至落魄到民间,跟着一些人去参加农村的红白喜事,一场演出挣几十,或者一,半百块钱。秦腔能传到现在,我们应该感谢这些人,是他们的执着,让秦腔传下来。还有陕西电视台的《秦之声》栏目,每一周都会又各种演出或者比赛,为挽救秦腔做出了巨大贡献。还又那些年轻的艺人们,在秦腔不景气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把它作为自己的终生奋斗的事业,还有那些活跃在民间的“自乐班”。是他们让戏迷们有机会在各种场合大饱眼福,耳福。把我们民族的瑰宝传承下去。我甚至在公园里,根据人们听的戏曲种类,判断出他们是陕西人,还是河南人。当遇到听秦腔,唱秦腔的老人时,我甚至投去赞赏的一瞥,似乎找到了知音。
祝福秦腔事业蒸蒸日上。祝愿它的未来会更好!祝愿我们这块大地上,永远是“八百里秦川尘土不飞扬,三千万儿女齐吼秦腔”!希望在几十年甚至百年后,依然在街头巷尾,可以听到我热爱的秦腔!还有更多的很多年轻人热爱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