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熙熙攘攘的宽街处处体现着民俗民风和传统文化，是以旅游休闲为主、具有鲜明地域特色和浓郁京味文化氛围的复合型文化商业街。话说宽街有一条叫肠子的临街胡同，狭窄短小的胡同是由环境封闭而幽静的八个古老的四合院组成。宽绰疏朗的8号院里住着老董，老张，老杨，老陈三男一女四个退休的人。没有退休前68岁的老董是京剧团的演员，现在没事还就爱走个台步亮个相，念念道白，哼哼两句戏词。67岁的老张是国营蔬菜商店的营业员，是个女的，55岁退休就一边吃斋念佛练瑜伽，一边学习工笔画，十年多了，画的还真是有模有样，身子也锻炼的软似面团。66岁的老杨是国营理发店的理发师，擅长剃光头，现在不但为街坊邻居免费理发，还会拉京胡。65岁的老陈是中学语文教师，会虚拟小说写稿子，填词写曲子，指挥唱歌打拍子。因各有所长，街道办搞业余文化活动自然少不了他们。四人虽然年龄不同却同时以知识青年的名义上山下乡，又先后落实政策从农村回到了城市，因此是响当当的铁哥们。四人自诩为“四大贤人”。街坊邻居就管他们分别叫，“贤人董”、“贤人张”、“贤人杨”和“贤人陈”，满脸堆笑的他们也开心地答应。
　　 平日里，只要是不刮风不下雨，“四大贤人”不拆帮搞晨练，也就是围着宽街的小公园快步走几圈。有点热汗了，聚到一堆的时候，无非就是你一言他一句的健康讨论；比如吃什么最营养？胆固醇水平多少才合适？走步能走出健康吗？碰头会一结束，爱狗的贤人张就遛狗，爱伺候鸟的贤人杨就提笼遛鸟，贤人董去墙角儿吊嗓子，贤人陈做自己独创的健身操。贤人董和贤人陈还喜好下象棋，大热天树荫下，大冷天太阳地，一杯清茶、一把竹椅，作对儿厮杀，谁也不服输，常常是因对方磨叽而挤兑，“快点嘿，头年儿还出得来出不来了？”为了不让对方悔棋还咋咋呼呼闹得脸红脖子粗，跟公鸡斗架似的。遇上熟人一问，“这是怎么啦，谁输谁赢了？”常常是一摆手，“这不是赢房子赢地，谁会较真？不就是图了个乐呵，瞧这盘棋，今个儿又下了个平手。”
　　 也有人对“四大贤人”不屑一顾，小公园负责给花草树木修剪浇水的农民工老韩头就说过，什么“四大贤人”，我看就是“四大闲人”，整天游手好闲散散步，走狗溜鸟吹口哨，不务正业，贪图安逸，知道什么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吗？这岁数在我们乡下还天天汗流浃背的下地干活呢。
　　 前一阵子肠子胡同盗窃案频发，8号院因有“四大贤人”留守，从未发生一起小偷小摸事件。为此街道办的王主任动员他们参加了义务治安员，四人愉快地接受了任务。贤人董和贤人陈还把象棋摊子支在胡同口。短短的肠子胡同是个死胡同，一眼望到底，自从有了戴红袖章的“四大闲人”轮流把守，来回转悠，治安情况大为好转。
　　 今年，街道办推荐的“四大贤人”表演的反腐倡廉三句半节目受到了区里的表扬，区委高书记认为他们的表演很噱头，亲自为他们颁奖并合影留念。街道办王主任对他们说，高书记认为美中不足的是照搬别人的，如果是自编自演的，他一定会推荐到市里去。
　　 听到这话，贤人陈心头一热，用了七八天的时间，结合当前反腐倡廉工作创作了一个小品剧本。内容大致是说房地局的林局长见上面采取高压态势反腐败，风头很紧，偷偷摸摸地要辞他包养的二奶，那二奶索要巨额的分手费，林局长买凶欲杀二奶未果，凶手反而被二奶的情人刺死，气息奄奄的二奶拨通了110……结局大家就都猜出来了吧。剧中人分别由贤人董扮演林局长，贤人张扮演二奶，贤人杨扮演二奶情人，贤人陈扮演凶手。四人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排练，街道办的王主任大加赞赏，认为剧情切中时弊，短小精悍，表演诙谐幽默，爱憎分明，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
　　 来到区政府彩排接受审查，在场的区里人也是笑声不断，赞扬有加。事后得到宣传部林部长批示，此小品剧中人无一正面人物，滑稽有余，正气不足，是典型的负能量。并在剧本头上用毛笔大大地打了个红叉叉，枪毙了。
　　 当街道办王主任把剧本被林部长枪毙了的消息打电话通知贤人陈时，贤人陈正和贤人董下象棋，杀得难分难解。他得到此消息，当时大脑一晕，只觉得天旋地转，倒地人事不省。
　　 贤人董手忙脚乱地拨打了999，急救车把贤人陈拉到市里医院抢救，才知是因情绪过度激动，造成急性心肌梗死。晚上传来噩耗，贤人陈经过抢救无效，终因心力衰竭而逝世。
　　 贤人陈的遗体被推到了太平间，医生吩咐家人准备后事。谁知后半夜贤人陈突然从停尸床上笔直地坐了起来，把看太平间的农民工小李子吓了个半死。他连滚带爬地告诉了值班护士，医生重新全力进行抢救，天呐，贤人陈居然心脏又开始了跳动，死而复生。
　　 听说贤人陈奇迹般地生还了，亲朋好友被连日来的雾霾天气和琐事所造成的沉闷的心境便豁然开朗起来，先后带着鲜花和水果之类的东西纷纷探望他。这天，贤人董、贤人张、贤人杨三人也来了。
　　 “把病魔看作挑战，你赢了。”贤人董一进屋便说：“我说什么来着？咱贤人陈是猫，有九条命呢。”
　　 贤人张煞有其事地说：“我那死去的老伴前几天给我托梦说，贤人陈命大阎王爷也不敢多留他。怎么样？这不好端端的一大活人么。”
　　 贤人杨来到贤人陈的床边，兴奋地握握手，“是呀，四大贤人怎么能三缺一呢。”
　　 贤人董调侃地，“走了黄泉路，渡过忘川河，迈上奈何桥，此时也走得困乏了，觉得口干舌燥的，老弟在望乡台就没有喝过十分解渴的孟婆汤吗？”
　　 “俗，俗。我是谁，能和一般人一样走着去吗？我是飞去的呀。什么孟老婆子，忘情水，统统一晃而过，直飞阎王大殿。”
　　 “那你说说阎王爷姓什么？”
　　 “阎罗王，阎罗王当然是姓阎啊。”
　　 “正直刚毅的阎王爷长什么样子？真的是那么可怕吗？或者地下还有个政府什么的。”
　　 “有政府啊，部门也挺多的。铁面无私的阎罗王是地狱的主宰，掌管地狱轮回。虽然阎罗王是鬼世界的审判主，诸鬼中的大王，但是阎罗王绝不是神鬼小说描写成凶神恶煞的样子，他长得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是个富有同情心的老人，当然公正无私，明察秋毫的阎罗王也不失威严。”
　　 “行行行，就知道你能满嘴跑火车。”贤人杨兴奋地：“言归正传，我郑重地告诉老弟一个特大的喜讯，那个林部长畏罪自杀啦。”
　　 “旧闻啦。老哥老姐们坐，自己找纸杯喝口水。”贤人陈摆摆手，等大伙儿先后落座后，不紧不慢地说：“林部长自杀这件事我在阴间就知道了。”
　　 三人不约而同的惊奇了：“啊？你在阴间就知道？”
　　 贤人陈点点头，“阎王诙谐地对我说，你们那个区委什么宣传部林部长在阳间就没有办过什么好事。他脑袋尖尖，笔头圆圆，写过的吹捧文章不少，发表过的马屁文章也不少，就是没有说过一句实话。”
　　 贤人董插了一句，“怪不得街道办王主任说他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谁在台上巴结谁，贪污腐败，逐步由人民公仆向人民公敌蜕变。”
　　 “宋朝人朱熹就说过，世路无如贪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人啊，利欲熏心时就管控不好自己心中的小魔兽了，一日接着一日在违法乱纪里痴醉，在灯红酒绿中沉溺。贪心这东西，常常会害死自己的。他是咎由自取。”贤人陈不紧不慢的说：“阎王说那个林部长为什么极力反对我们演出的反贪倡廉的小品？因为小品和他的所作所为像极了。贪墨养情妇，老婆小三起内讧，雇凶灭口杀人，被小三先他一步告发。只是结尾不同，警察抓他，跳楼自杀。”
　　 “这真便宜他狗东西了。”贤人杨叹气地说：“这种人，枪毙三次都不够。”
　　 “生前作恶者，死了必然会受惩罚，在地狱里那可是要遭大罪了。”贤人陈接着继续说：“林部长在阳间贪污公款，收受贿赂，包养二奶，吃香的，喝辣的，享尽荣华富贵，东窗事发，跳楼了之。可他在阴间什么罪都要受。阎王把他关进第十八层地狱，牛头马面天天大刑伺候，令其赤身爬刀山，活剥其皮，赶入火山之中活活烧死，阴风一吹死而复生，如此生生死死，苦痛至极。”
　　 “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贤人张双手合十：“种恶因就得吃恶果，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真有其事？”贤人董吃惊了，复一笑：“嘻嘻，有两下子，老弟口若悬河，妙语连珠，为了出气编得好。他这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信则有，不信则无。”贤人陈解气地说：“我回来的时候，他正被小鬼用钩刀绊住双脚，并有尖锐铁矛刺穿喉咙，剥光衣服投入热油锅内翻炸，啪啪直响，看不见肉体，只能听到一声声尖锐痛苦的嚎叫。”
　　 “善以善待，恶以恶待。”贤人张喃喃自语地：“人不如禽兽，作恶必遭报应。”
　　 贤人陈又说：“还有一件怪事，那林部长的老婆不断给他烧纸钱，且标准大幅提高，连各种现代化的产物也融入阴曹地府，如手表呢、手机、汽车与豪宅等，冥币的面值达到了一百万一张，这其中还烧了不少穿比基尼的中外美女的画像。这到底是给林部长纳妾，还是配小三？不得不让人夸奖她啊。其实我实话告诉大家，他那个迷信的老婆是怕林部长阴魂不散再来阳间纠缠她。”
　　 “阎王不会给他吧。”贤人张不放心地说。
　　 “老姐啊，这怎么会呢。都让大鬼小鬼们分享啦。”
　　 “真不愧是编故事的高手。”贤人董开心地说：“我看才高八斗、出口成章的你这一趟收获不小啊，可以创作穿越题材的电视连续剧了。”
　　 “几位老同志你们也该走了。”小护士端着药盘子进来了：“再说陈大爷身体很虚弱，需要多多休息，这倒好，见了老朋友没完没了说起评书来啦。”
　　 人都走了，小护士笑着对贤人陈说：“陈大爷，您真不愧是响当当的大作家，街道办王主任给你说的林部长的事情，经您这么一编，还真有阎罗王那么回事儿的。”
　　 “小姑娘可别穿帮啊，大爷我还要继续表演下去呢。”
　　
　　 （二）
　　 时光的脚步踏过了三十天的脊背，把时间也糟蹋的差不多了贤人陈病愈出院了。打眼一看，他老了许多，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腰也弯了许多……不过能说会道的贤人陈嘴巴不会闲着，在阴间的故事也不断地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这天贤人陈在院子里散步，见贤人杨提着鸟笼回来了，“老哥，遛弯累了吧，坐下歇会儿吧。”
　　 贤人杨坐了下来，“你这回可真长了见识，在阴间经历的真多。给哥哥我说一句实话，那儿真有十八层地狱啊。”
　　 “这还有假？”贤人陈开心地笑着说：“阎王是地狱的主宰，掌管地狱轮回。地狱是人死后灵魂会到的地方。如果不信，你去地狱看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我可不去。”贤人杨摇摇头，“那么，请问你住第几层第几号啊？”
　　 “看你瞧不起我了不是？那是在阳间搞各种违法乱纪、到阴间受苦受难的服罪人住的地方。我是谁，书记啊。理所当然住阎王殿的豪华间。”
　　 “书记，你什么时候当书记了？难道去了阴间阎王爷给封的，那儿也有书记？鬼才相信呢。”
　　 “信不信的，由您。不过我可以解释解释。”贤人陈认真地说：“您以为书记就是政党各级组织的主要负责人啊。书记也指那些从事公文、书写记录工作的人。也专指担任抄写工作的人员。还指书籍、书牍等。”
　　 “咱们四大贤人里，就你是工农兵上大学时混出来的大学生，你教过书，懂得多，过目不忘。我哪有你喝的墨水多。别解释了，我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还是说说你在阴间的事儿，这玩意儿新鲜。”
　　 “我现在退休了，人也懒了，一本书放床头上，想有空了看，结果一年多了还没得空翻。以前从书本上学的，又都交给书本了。”贤人陈摇头晃脑说：“流年金贵啊，散落飘走的都是青春与金钱啊。”
　　 “别拉着胡子过河，谦虚了。我就想听你说说阴间这个书记到底是个什么官吧。”
　　 “书记是阎罗王手下的官员，判官是正职，我是副职，协助判官工作。”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你在阴间是个响当当的在编公务员。”
　　 “这是阎王根据我在阳间不偷不抢不摸，遵纪守法，乐于助人，乐善好施，教书育人，诲人不倦，经常为希望工程捐款的良好表现，便提拔任用我。”
　　 “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呀。工资待遇不低吧？”
　　 “当然。相当副部级的。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领阴间的钞票，就又回来啦。”
　　 “兄弟，这阴间和阳间来往能这么随便吗？唬我呢。”贤人杨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老哥呀，您是不知道啊，我在协助判官工作时偷看了他的记事薄，知道我的阳寿还远远没有结束，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阎王。那阎王秉公执法，斥责了粗心大意的判官，忍痛割爱，坚决放我回来啦。”
　　 “真是听君走游阴间一席话，胜读阳间十年书啊。”贤人杨哂笑着说：“你打一摩的能进中南海，你盘腿坐天安门往脑袋上倒雪碧。”
　　 人一生气潜藏在内心的话就憋不住了，有什么办法呢？与其隐藏心底让自己难受，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