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军警】纸 牛 阵 (小说)
首长也跟着站起来,他扶了扶眼镜,用力望着那远处的“牛”。首长瞅了一会儿,或许也瞅出什么来,便对站在他身后的随从说,把望眼镜给我!我这下子慌了,首长呀首长,你怎么会带着望远镜呢?这不是战争年代呀!随从把望远镜放到首长手里,首长摘下眼睛,又把眼镜揣进衣兜里,举起望远镜向我的纸牛阵的方向瞭望着。这时我是多么希望首长的近视眼度数再高点,最好一千度二千度三千度,那我就不会露陷了。首长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望远镜,转身抬起手,向离着不太远那群人一勾手,那些人听话地赶了过来。首长对我和刘场长说,我们去里面看看!刘场长不明所以,赶紧说好好好。我知道事情不妙,我脑子一机灵说,前面地里有水别过去了?首长冷冷地回答,有水可以脱了鞋吗!首长这么说我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在我们跟着首长往纸牛的方向走,首长边走边和其它陪同领导说着什么。刘场长走在我的前面,回头蓦然看到了我,他停下脚步,站在那等我。我快走几步赶上去同他肩并肩走着,他压低声音急头白脸地说,怎么搞的,你怎么不事先给放牛的开个会交待交待,让他们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忙解释说,这两天光忙活其它的了,把这茬给忘了!我心想,老百姓说了几句实话就把你气上这个样,过一会儿你看到我的“杰作”,不得把鼻子气歪了。我知道到这份上一切己经无法挽回,只能等着挨剋了,而且绝对不会轻了。
我们一帮人跟着首长来到我的纸牛阵前,首长背起手静静站在哪看着那些纸牛的出神。我心里砰砰直跳,指等着他开口骂娘。站在我身旁的刘场长气急败坏地左一眼又一眼挖我,我只能红着脸假装没看见。奇怪地是,首长竟会心地笑了,他在这头纸牛前仔细瞅着,嗷,这头扎的挺像!又那头牛前轻轻摸摸,这头惟妙惟肖!看不出他半点生气的样子。看了一阵子,首长回转身来问刘场长,老刘,你能说你们这纸牛阵的创意是什么吗?刘场长的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表情尴尬地扭头看我。我们身后那一群人,都在官场九经沙场,谁也知道也是什么时候,谁也不敢吱声,连粗气也不敢喘,鸦雀无声。我试着我的脸在发烧,而且过去从来就没有这么样的高温。
自从首长嘴里吐出创意这个词,我忽然想起了,听別人说,首长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作家,据说他写的电视剧在央视上播出过。创意该属于作家的行话,一般领导是不太会在工作场合用这词的。
首长站在哪静静地看着我等待我回答。说实话,先不说我事先就没什么什么创意,就连“创意”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我只好低着头,吱吱唔唔说,......我......我也没什么创意啊!身后那群人听我这么说,有人憋不住地笑出声来,紧接着就是一片大笑。首长也忍不住笑了,而且是大笑。我也陪着他笑,当然我是酸酸地笑,是皮笑肉不笑,我嘲笑自己今天把脸丢大了。首长又说,老刘、小赵,你们这个“杰作”是蛮有创意的,反正今天我不走,你们必须把这个创意告诉我!他看着我一脸为难,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必答题!
检查完了往回返,我心情沮丧,步伐沉重,也是慢慢腾腾往回走。快走到草地头上,抬头一看,首长的车队已经远去,道边上只剩下刘场长的“沙漠风暴”。刘场长还没走,他站在道边冲我大声喊,你给我跑几步行不行!我不得不撒腿跑起来,当我跑近他,他板着脸说,快点,跟我去场部!我知道他是让我去“答题”,这是我惹的乱子,我的躲开。我装糊涂喘着粗气对刘场长说,不是检查完了嘛,不用我去了吧!刘场长说,你拉的屎没擦腚,你不去擦谁给你擦?当我上车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用手在我背上推了一把。在去场部路上,坐在车里,刘场长还在埋怨我,今天这场戏可让你演砸了,而且不是一般地砸,是砸了稀里哗啦!我觉得刘场长有意无意讲地讲了实话,我们确实把上级检查当成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戏来演,我这个演员演技拙劣,把场子给刘场长砸了而已。由于在我们这一层级干部中,我算文化程度高的,刘场长偏爱我,这么说算是很给面子了,放在别人头上,非被他骂个狗血喷头不可。
刘场长对回答首长的“必答题”高度重视。他也不敢不重,因为他能不能提拔起来,首长是关键一票。别看这是件小事,首长真要那它说事,轻易就能把他打翻在地,这一辈子再也爬不起来。回场部后,刘场长把宣传部长、党办主任、工会副主席、文化馆长、教育科长、场史办主任等凡是拿笔杆子的和会排文艺节目的科头都召集起来,由副书记挂帅,成立了一个临时小组,在宾馆专门开了个房间,专门“答题”。
讨论时,副书记非逼着我说说我干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想的,说是创意创意顾名思义,就是创作意图是什么。要讲创作,副书记在我们这里算了业内人员,会写两首几句话的小诗发表在小报上。
我苦笑着说,牙根我就没创作,就是领导要视察我们奶牛,想把场面整大点,让首长看了高兴,从别的分场调牛怕多花钱,我才鬼使神差地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其它人都瞅着我乐,他们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怕得罪我谁也不说话。副书记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后说,这绝对是负面的,没有必要从正面思路考虑,没啥说的,创意就一个——弄虚作假!副书记这个答案我买账,不是弄虚作假又是什么?副书记把讨论的意见报告给了场长后回来说,刘场长意见还是让我去向首长汇报。听着我心里来气,你们领导同首长说一声就行了,何必抓着我不放,知道你们谁也不愿意给我擦屁股。刘场长还做了精心安排,中午让我参加陪首长吃饭,借机解释一下。那几个科长拿我开涮,这个说,这次首长来,小科叉子谁也没靠上边,就你靠上了!我自嘲地说,老子不仅靠上了,还摘不下来呢!那个说,还是赵大场长会整景,捅了搂子还混顿好饭吃!我反唇相讥,你想吃你去不了,你们不知道我享受副处级待遇了!话随这么话,我也是个要脸的人,事到如今也只能不要脸了。
中午吃饭,机关食堂最高档间里,原来放三张不小的餐桌,这回特制了一张我从来没见过的特大桌子。我虽上了桌,却离着首长五六米远,他同别人说话我都听不太清,更不用说向首长汇报了。看着一桌子好饭,我上火地一口也吃不下去,在这种场合也没人管我吃不吃饭,因为这里只坐着我这么一个科叉子。还是吃完了饭,首长从餐厅里出来,我从后面追上他,我说,领导,我们找到答案了!首长边走边摘下眼镜,用衣角擦镜子,边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我战战兢兢地说,弄虚作假,我检讨,我这是不良政绩观……首长打断了我的话,说,不对,至少是不准确。没答对,接着答!
下午我向刘场长汇报了,这把刘场长头疼坏了,他亲自召集答题开会研究。上一个答案被首长否定了,这回谁也搞不明白了,连自命不凡的副书记也瘪了茄子。刘场长翘着二郎腿,头依在沙发靠背上,一只手扶着沙发扶手,另一上手的手指头在轻轻敲打着茶几,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小赵扎的这个纸牛说明了什么呢?突然,他忽地坐起来,说,是不是说我们扎纸牛是给领导送终呀!刘场长这个答案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大家都明白,如果这样解释问题就大了。我忙抢过话头近乎央求地说,场长,我可没这种想法,这不是说我丧门领导吗,我可担待不起……刘场长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说,知道你没那么损,但事到如今,咱不给领导个说法人家不算完呀,你就承认了他骂领导就算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好好检讨检讨,领导或许就算了!然后他两手一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没有办法就按我说的办!我一肚子冤屈,可说啥也没用,只能认了。
晚上吃饭,刘场长又安排我去坐陪,而且他宁可他自己坐的离首长远一点,也要我安排坐在首长身边。我坐哪浑身不自在,简直就像蹲拘留。席间,当地领导们纷纷给首长敬酒,首长说他不胜酒力,也就没人敢和他喝了。他们只能调转方向,同首长随行的领导们呼嚎地喝上了。首长这时闲了下来,他用胳膊碰了我一下后说,必答题找到答案了没有?我事先考虑了,刘场长讲的那个“创意”我是没法说出口的,我说我扎纸牛是丧门领导,这算怎么回事呀!但不说也不行,不说交不了差。我想好了,我就说三个字,让首长琢磨去吧!当首长再一次问我,我说了三个字——丧门星!首长琢磨了一会儿,嘿嘿地笑了一阵子后,他把嘴伸到我耳边说,我没那么迷信,你想哪去了!之后首长把己经缩回去的嘴又伸回到我的耳边,说,我所说的创意是让你揭示你那纸牛的寓意,也就背后社会意义!这让我更糊涂了,我心想,这个高水平领导是真难对付,就这个点破事要折腾死我们了。
吃完了饭回到宾馆,刘场长见了我便急切地问我答对了没有?我说没有,首长说让我们揭示这件事背后的社会意义。刘场长皱眉思索了一下,拽着我的衣袖急三火四地去了他上一级领导的房间,让房间里的三四位领导给想想办法,他们闷了好大一会儿谁也说不上来。出了门,刘场长嘟嘟囔囔地埋怨我,这事可让你整渣歪了,可让你整渣歪了!所说的“渣歪”是整的坏透了意思。
这道“必答题”没答上来,想快点离开也不敢走,我只能坐在宾馆大厅里等着。呆了一会儿,刘场长喊我,说首长要见我。我跟刘场长上了四楼,进了首长下榻的高档房间。房间里坐满了人,首长见我进去,热情地让我在他身坐,坐哪的领导赶快给我让座。
我刚坐下,首长看着大家说,今天算怎么回事,咱们都是领导,用不着多说了。我刚调来咱们系统,也是头一次来你们农场,我也不想训这个剋哪个,我想“纸牛事件”不是个别问题,而是带有普遍性问题,那我就带回去,拿到面上解决。
说到这,首长侧过脸看着我说,今天我给小赵出了道题,让他回答他扎纸牛的创意是什么,他一天了也没回答上来。首长说着对我笑了笑,又转回头去看着大家说,我也不难为他了,还是我告诉你们吧!首长说到这,全屋子里的人个个洗耳恭听,我就更不用说了。首长清了清嗓子说,我来检查,小赵扎了纸牛,这个创意很好!扎纸牛在为谁送终?我看是为官场上的弄虚作假和形式主义送终。
说着首长站了起来接着说,换句子说,就是我们该为这些不良作风敲响丧钟!首长在铿锵有力地说“敲响丧钟”的时候,他抬高了手在空中用力挥动了一下,在场的人们无不热烈鼓掌。我做梦也没想到,在我这恶作剧里竟能找出闪光点,也就是作家才能有这种独特视角和眼光。
尽管如此,首长的这番话还是让我五味杂陈百感交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似乎控制不住自己,赶快低下头,眼泪“弹”了出来。
从那以后,别人当面背后再叫我的外号,没人叫我“赵鬼子”,改叫“赵纸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