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爱情
我姥姥出生在三十年代的一个东北地区的小村子,那时候还没有解放,兵荒马乱,但是人总是要活下去。
她父亲是个木匠,个头不高,常常带着一个破狗皮帽子,背着一个灰不愣登的布搭子,里面装着自己的家伙事,再扛个木条凳子出去找活干,都是给有条件的家里打些柜子,不常在家。母亲个子很矮,梳个小髻在脑后,一丝不苟,干练利落,带着几个姑娘在家过活。太姥姥这辈子的心愿是生个儿子,可一直都生姑娘,被妯娌暗地里嚼舌头。但是只要太姥爷听见,一定反驳回去,“姑娘咋啦!姑娘就不是自己的种了?!”每次干活回来,太姥爷都会带回来吃的,有时候是小窜钉鱼,洗干净用姜蒜盐铺上,放上一勺大酱,香味能飘老远。几个女娃子老远就跑回来喊爹又做啥好吃的了。
当时家里养了几只鸡,有只母鸡很听话,让趴下就趴下。有一次太姥爷抱着这只鸡,怀里揣着几个鸡蛋,去几里地外的集市路口,那里会有前苏联的老毛子骑着大马采购物品。他一身灰突突的在路旁并不起眼,帽檐拉得低一些,旁边摆着那只母鸡。两个老毛子穿着军装骑着马哒哒的路过,指着要买鸡。太姥爷摇摇手,拍一下母鸡,袄袖里掉出一个鸡蛋,落在鸡屁股后面。连着拍了两次,老毛子哈哈大笑,撒了一些钱抱着鸡就走了,太姥爷紧忙低头猫腰抄着小路就回家了,太姥姥还在灶台烧柴火,他也不理会,把钱往炕上一扔,抄起桌上的茶壶猛喝了几口,顺着在椅子上坐下直喘粗气。
孩子多日子总是艰难些,男主人在家的时候,是家里最开心的时候,几个孩子都喜欢爹做的饭。可是有一条,山上的小动物是绝对碰不得的,无论是天上的大雁还是洞里的野兔,这是太姥爷定下的规矩。夏天的时候太姥爷去河边捞鱼,回来给大家炸鱼吃。姥姥回忆说那时候大家围着桌子看看爹像个猫一样从头吃到尾,鱼刺竟能完完整整的挑出来,旁边的太姥姥抿着嘴笑。
我舅爷是在太姥姥40左右生的,一直养到16岁,五官端正,相貌清秀,屯子里人说是个好伢子。赶着十几里山路来看姥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嘿嘿的笑着。怀里的大舅尚在襁褓,被姥姥抱着目送她的小弟弟远去,夕阳的余晖落在舅爷的身上,金黄色暖暖的,是姥姥这辈子最悲伤的回忆。当屯子里的人跑过来说你家娃不好了的时候,太姥姥差一点没晕过去,踉跄着跑到河边,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儿子,这辈子仿佛都过完了。耳边是被救那个娃父母的连声道歉,呼呼的风声从她耳边刮过,可是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连着三年,六女儿只要有空就从生产队跑回家来,太姥爷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烟杆,一指南边,烟雾间让人看不清眉眼。六女儿气的一跺脚就跑后山去找娘,找到了抱着娘哭“你还有我们哪,让他在那边安歇吧!”
日子一天天过,他们都老了,最后在小女儿家里养老。60年代、70年代、80年代、90年代,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女儿们曾经因为赡养费的问题有过龃龉,可自从家家经济条件好了以后,豆油、白面紧着往老爹老娘那里搬。我几岁的时候姥姥带着我们一家去给太姥姥贺寿,一个瘦小的老太太还是梳着年轻时候的发式,脸上有些红扑扑的,对地下一堆孩子叫不上名字,却抓过一把桌子上的小金橘往我们手里塞。那是我人生中吃到的第一个金桔,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不用扒皮的橘子也能这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