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科诊所在街角处，雪白的门面，嵌着深蓝的招牌大字。那辆青灰色大奔停在门前时，我正收拾托盘里的器具，细微微响动，一个患者捂着腮帮子，扭头发出赞叹，这车真漂亮！
　　 司机是一个胖墩墩西装革履的男人，下车急忙踮起小碎步，跑到靠门口这边，轻轻拉开车门，搀出一个老太太，腰板挺直，穿着朴素，略微清瘦。
　　 进门来，还没坐下，男人抢着说：“我娘要镶牙！”
　　 老板急忙从材料间走出来，向我使个眼色。
　　 我上前笑：“我们这里有最好的烤瓷牙，诊牙医生是专家。”随即，回头指指在给患者带牙套的王博士，长脖子勾着，他正专注地操作，目不斜视。
　　 男人嘿嘿一笑：“我娘就冲这个来的！”
　　 老太太轻轻推开儿子的大手，走上前一步，声音沉稳：“你们这里价格最少的是哪种？我镶那种最便宜的牙！”王博士倏地转过脑袋，眼珠逛逛，拇指和食指捏住的钳子，正停在患者口腔里。男人双手低垂着，规矩地站在娘身边，娘俩的眼神一起触到我，我掩饰一下茫然，看见老板正上下打量那男人，张开嘴，瞪圆眼珠子，快跌掉了。我急忙拉着老太太的手，让她看材料窗前陈列的假牙，介绍这里最低价格和最高价格中的各种材质。老太太选择了价格最低的。
　　 王博士给老太太诊牙，手指稍稍抖，换药棉的当儿，愤怒地瞥一眼男人，我想象他口罩里的嘴唇都纠结成花骨朵了。
　　 当男人扶着老太太出门时，屋里人不自觉地发出“唔——”的声音，眼看着老太太坐进去，大奔车嗖地远去了。老板在材料间的过道上来回踱步，一边自言自语：“他儿子太小扣了，镶这么便宜的牙，我都看不下眼了！”
　　 王博士把镊子扔到盘子里，发出叮——一声，扯掉一撇口罩带，口罩瘪成一绺，在他尖下巴处悠来荡去。他叹一口气，难过地说：“这是啥世道？”一转身，走到老太太预定的最便宜的假牙材质那里，拿在手指间端详，惨淡一笑：“我会把它做到最好。”
　　 过了一两个小时吧，大家没在意，那辆大奔车又回到门前。男人从车里走出来，进门就问：“老板，把刚才我娘订的牙质材料换成最好的，价格最高的！”老板一个箭步射到他面前，面色涨红，结结巴巴说：“成，成！成！”又像有些过意不去，嗫嚅道：“那刚才是咋了？”
　　 男人嘿嘿一笑，牙齿白亮：“我娘勤俭惯了，花更多的钱镶牙，她会心里不得劲的！心里不得劲就会影响身体健康的，顺她，顺她！”
　　 身子往前凑凑：“换了，换了，还按我娘的说法，是最便宜的。”
　　 接着，低头拉开手包链：“我先交钱！”
　　 老板侧身引着他去柜台，头点得像鸡叨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