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小舅家的幸福(散文)
我结婚那年的冬天,老公第一次带着我去他的小舅家。那是偏僻的乡村里一户普通农家,很贫穷,他怕我吃不惯那里的饭菜,所以去的路上顺便买了一些肉和菜。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乡下呈现出宁静祥和的景象,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小舅家。傍山而建的一栋普通农舍,土墙青瓦,杉木门窗,靠西头的一间圈养着两只羊,由稻草堆砌而成,山风吹过,弥散着一股夹杂着草屑与羊粪味,鸟儿慵倦地栖落在树上,伸出尖尖小嘴巴梳理自己的羽毛。
低矮的瓦房门口站着一个大约40多岁的女人,蓬乱如稻草般的头发上扎着两个撅天羊角辫,一身极不搭调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也不知道究竟穿了几件,两只脚上一只布鞋、一只拖鞋,一直傻笑着望着我们走进院子,然后慌忙地向大门外跑去,边跑边嘟囔着:“我找他爸去,找他爸去……”
老公告诉我:“她就是疯子舅妈。”“疯子?”我惊讶不已。
望着我充满疑惑的眼神,老公便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
当年,小舅在城里蹬三轮车时遇到了在路边饿晕的舅妈,就把她带到出租屋里救醒后,发现她有些神志不清,也无法表述自己的情况,无奈,小舅就一边蹬三轮一边帮她寻找家人,一年多后毫无结果,她又不肯离开,外婆就劝小舅,家里没钱娶媳妇,干脆带回去做媳妇算了,也许还能续个香火,小舅看着她怪可怜的,就把她带回了家,种了几亩地,也就不去城里蹬三轮车了。小舅很心疼她,无论走到哪都领她在身边,有好吃的第一口给她吃,像孩子一样的宠着她。她到小舅家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女儿,叫小玉,孩子在亲戚邻舍的帮忙下,也总算健康长大了,现在已经十多岁了,很懂事。
因为在这个家里生活得很安稳,她的疯病这些年也略显轻些,平时还能帮着舅舅干些农活,也能放几只羊,她放羊的时候,经常会把羊放到别人家的麦地里吃了人家的麦子,因为这事,常有人到家里理论,小舅总是点头哈腰给人家道歉赔不是,或者给点粮食作为补偿,但是从来没有大声嚷过舅妈。
听着,听着,我的鼻子一阵发酸,好像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
这时候,小舅和疯子舅妈一前一后回来了。小舅是一个矮小瘦弱、近乎木纳的老人,额上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的痕迹,身上的衣服被地里的灰土遮盖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本色。他看到我们热情地迎上来,伸出双手,然后又拘谨地缩了回去,双手满是土灰,指甲里嵌满了泥土,已成黑绿色了。他慌忙走到屋里搬出两个凳子,用袖子来回地擦拭着,不好意思说:“屋里太脏,别笑话!”老公示意我坐下,对我说:“小舅每天忙完地里还要忙家里的,一顿饭不做全家都得饿着。”老公对小舅说:“舅的家就是自己的家,我们中午就留你家吃饭吧!”小舅看看我苦涩地笑了,说:“别嫌脏,别嫌脏就好。”我微笑着点点头。
这时,疯子舅妈蹲在厨房门口傻笑地望着我们,我拿了一些糖给她送过去,她慌忙站起来摆摆手说:“不吃!不吃!”小舅说:“给你就拿着吧,还假装客气呢!”在我们的笑声中,她站起来伸出双手过来接着,然后把糖放到衣角里死死攥着向大门外跑去,边跑边嘟囔着:“给小玉留着,给小玉留着……”她至始至终都没有舍得吃一颗糖,蹲在大门外的树底下傻呵呵地等着她的女儿回来。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
小舅忙着做饭去了,他朝疯子舅妈摆摆手招呼她进来烧火,舅妈跑进来一屁股做到灶台前便不停地往灶膛里送柴火,火太大时,小舅摆摆手,她就停下,再摆摆手,她又不停地往灶膛里送柴火,一切是那么的自然而有序,无需多言,一个手势对于一个疯子都已成自然的了,这就是十多年来在一起生活留下来的无声的默契。
饭好后,疯子舅妈依然蹲到了大门口的树底下,小舅到邻居家喊他女儿回家吃饭去了,间歇中,我走过去同疯子舅妈说话:“你蹲在这干嘛?“喊他爸回来吃饭……喊她爸回来吃饭……”她嘴里不停嘟囔着。
一会儿,小舅带着瘦小的女儿回来了,她怯生生地低着头直接走进厨房。小舅把我们买的肉全部炖了一锅菜,热了一些馒头,端了满满一碗肉和菜,上面放了一个馒头,给树下的疯子舅妈送过去,边走边说:“你们在,她不好意思进来。”舅妈站起来端住菜碗,看到肉,贪婪地吃起来,小舅心疼地说:“慢点吃,慢点,锅里还有呢。”小舅扭过头歉然地对我们笑着说,那种幸福的表情溢满她的脸庞。这时,他们的女儿蹲到了妈妈的身边,边吃边小声地说着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在他女儿的眼里,疯子舅妈俨然就是一个正常的人。
傍晚时分,我们决定要回去了,车子启动后,我难以自控地不断回头张望着,只见三口人并排站在门口的那棵大树底下朝我们频频挥着手,“喊她爸回来吃饭……”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回响着。三口人相依相偎着,这幅宁静祥和的图画,定格在了我的眼眸里,这也许是世人无法理解的“幸福”吧,看着看着,我的眼睛不由地湿润、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