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为了童年的承诺【小说】
连做梦都没想到,我会在花甲之年兑现童年的一个承诺。
记得读小学二年级那年,一个雷鸣电闪的雨夜,母亲把我从睡梦中摇醒,说父亲快不行了,他有话对我说。
父亲患肺病多年,没钱医治,只能等死。
我来到跟前,只见他斜倚着被跺,闭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
我望着奄奄一息的父亲,感到一阵恐惧,哇地一声哭了。
这时候,父亲微微睁开眼睛,颤抖着双手,从身旁摸出两个本子,少气无力地对我说,将来你一定要写出一本书。
我捧着父亲的两个本子,不知道如何回答。
母亲一旁抹着眼泪说,快答应啊,让你爸放心。
于是,我不加思索地说,我一定写出一本书!
当晚父亲就去世了。
父亲是高小文化,在当时的农村已经是高学历了。他擅长讲故事。在那个文化生活极为贫乏的年代,每到晚上,邻居们就到我们家里听他讲故事。父亲讲起故事来眉飞色舞,声情并茂,每当讲到结束时,便制造一个悬念,吊起人们的胃口,接着戛然而止,逗得大家久久不肯离去。
父亲不仅讲故事,也写故事。他交给我的两个本子,就是他还没写完的故事。写一本书是他一生的愿望,但他却带着终生的遗憾走了。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工作忙忙碌碌,哪一天下来都很辛苦。但我并没有忘记对父亲的承诺,多次找出他的本子想做些修改。可是,他写的故事就是记了一笔流水账,根本没有文学味,只能重写。我哪有时间?后来我在心里原谅自己:只怪那时候年幼无知,对父亲夸下海口,算了吧。
退休之后,一贯忙碌的我一下无所事事,几次萌发创作的冲动,但试过几次便搁笔了。尽管我当年学的是中文专业,而且参加工作后搞了多年文字,有点儿文字功底,但创作是一项艰难的系统工程,过六十的人了,何必自找罪受呢?于是,我跟一帮老年人学钓鱼,学打麻将,日子过得挺滋润。
但好景不长,一年一度的体检竟查出我患了癌症。那些日子我很绝望,没想到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刚退下来就被判了死刑。
我没告诉妻子。我也不想遭受病魔的折磨。那天我关掉手机,留下一封遗书便出走了。
我面对着茫茫无际的大海抽了半包烟,在即将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刻却犹豫了:我就这样去见父亲?如果他问我,那本书写成了没有,我怎么回答?
回到家妻子还在哭,哭得一塌糊涂。
我对她说,我还有重要的任务没完成。
妻子疯了似的在我背上捶了一通。
从此,我踏上了艰难的文学创作之路。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啥也不顾,埋头写作。
妻子也很忙。也不知道她怎么弄到那么多偏方,天天给我煎药。
我顾不上研究啥药该吃啥药不该吃,她弄啥我就吃啥。倒不是怕死,我是怕完不成任务无颜见父亲。
第一稿写了近一年。写完后到医院查体,我的病竟出现了奇迹,肿瘤缩小了一半,连医生都不相信是真的。
妻子对我的病有了信心,一天到晚精心侍候我吃饭服药。
我边治病边写作,改完二稿改三稿。
三年后,我的长篇小说出版了。再去医院检查,肿瘤居然消失了,我的身体奇迹般复康了。
我到父亲的坟头烧了一本我写的书。我蹲在坟前,慢慢地撕着一张一张往火里扔,火苗舔着白纸黑字,然后卷缩着变黑、变灰,化为灰烬。我说,爸,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感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第一本书儿子写完了,我还要写第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