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来的县委书记
一上任
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在一夜之间,从一个普通老百姓,成为一名拥有80万多人口的县委书记。
那天是星期六,中秋节刚过,在望城县当县长的孪生哥哥董为民途经牛县时突然回到家里,告诉年近七旬的父母,根据省委组织部的任命,他从望城县县长的任上,调到牛县任县委书记。我的家在燕南县董家庄,从望城到牛县要途经燕南县的董家庄。所以,哥哥便与司机一起顺路来家看望父母,与全家团圆,然后再去上任。全家自然是非常高兴,69岁的父亲更是乐得合不上嘴,哥哥虽然是个七品官,但在我们董家的历史上却是第一个,也算祖上几辈人烧高香了。父亲是有名有着4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我们兄妹们的进步是与父亲的教育分不开的。可以说,没有他老人家的教诲,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们兄妹三人,我与哥哥是双胞胎,他比我只大八分钟,我们出生的那年正是三年困难时期的最后一年,当时父亲在村里当书记,便给我们哥俩起了“为民”“爱民”的名字,期望着我们长大后为大伙多办实事、爱护人民。我们还有个小妹叫敬民,比我们小一轮,警察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县公安局工作。一家人父母健康、儿女成家立业、孙辈快乐成长,是个让人羡慕敬仰、和和美美的大家庭。
见到哥哥时已经是晚霞满天了。我披着一身的红霞从果品加工厂回来,刚一进院,就看到了停在院里的“奥迪”车,就知道哥回家了,便像小时候一样,高兴地来到屋里。哥正坐在沙发上与父亲聊天,见我回来,哥立马站起身说“爱民,咋刚回来?总也没见到你了,还挺想你的。”
“为民,你可算回来了,见回县长真不容易。”
我从不管他叫哥,而是直呼其名。为这个,我们小时候还干过架呢。我脾气很倔,只要是认准的事,八头驴也拉不回来,而且逆反心理忒强,属驴的越让倒车它越往前拽。五六岁那年,有一天他非让我叫他哥,我说凭啥管你叫哥,咱俩一般大,咱妈生咱的时候我没着急,要是着急的话,我就先出生了,你还得管我叫哥呢。他说比你大一点也是大,你就得叫我哥,我说我就不叫,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哥见我不讲理,就跟我打了起来。我俩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到一块山石上,把他的脖子划了一道口子,看见流出血来,我才住了手,吓得跑出了很远,半天没敢回家。哥的脖子留下疤瘌。从此,我总是叫他的名字,他也不跟我计较。长大后,我们好得像一个人一样,这也许跟我们是双胞胎有关系吧。在我眼里,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局长、县长,而是我的“为民”,是我的好哥哥。
哥说:“耕田上大学后还想家吗?”耕田是我儿子的学名。
“早习惯了,就是贪玩儿。”我们正说着话,妻子回来了,我说,“给我们弄几个好菜,我和为民好好陪爸爸喝几杯,我们有两个月没在一块喝酒了。”
我和哥哥一边看电视,一边陪父亲喝酒。家人聚到一起也不易,东拉西扯,一会伊拉克战争,一会台海形势,从茶米油盐到三农问题,无所不谈。说到哥上任的事,父亲说“为民干得不错,这回又当了书记,掌管一县的大事,担子更沉了。”父亲端着酒杯,接着说:“来,祝贺祝贺,也算是给你壮行。”
我在一边助兴着说:“对,祝你一路顺风,在牛县干的更好,为我们董家争光。”
父亲立马反驳道:“不是为我们董家争光,是为老百姓办事,多办好事;为当官的争气,别让老百姓骂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做一名清官,也让我这个当爹的少挨点儿骂。”父亲严肃地说,“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名声,成克杰、胡长清咋样?田凤山、李真咋样?你得天天给自己敲警钟啊!我不想让你流芳百世,但也不能让人戳脊梁骨,骂咱们祖宗三代啊!”
几句话,言语不多,朴实无华,却掷地有声,句句金贵。哥哥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他郑重地说:“爹,这么多年我就是按着您当初教育我的那样去做的,时时刻刻检点自己的言行,做一名焦裕禄式的好干部。”只见哥哥端起杯,“爹,为了感谢您的教育,我敬您一杯。我也在此保证,一定扎扎实实地为牛县的父老兄弟做好事,当好人民的公仆,不负众望,也不辜负您的期望,让党和人民放心,也让您放心。”
我闹了一个大红脸,我光想着光宗耀祖,却没有爹和哥哥想得远、想得好。
晚上,我和哥哥睡在一起。俩人躺在床上,望着如水的月光淌进屋里,我们忆起小时候的趣事,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笑声里伴着幸福,裹着甜蜜。我们小时候很淘气,有一回外村来了个卖豆片儿的,我就出了个馊主意,跟哥哥说:“你想吃豆片儿不?”
“那敢情想,可哪有钱去买?用豆子去换,要让大人知道喽准挨揍。”
我说:“我有办法儿,你在屋等着,我先去骗他,等我吃饱了再来换你,你也吃个饱。”
“那……行么?”
“没问题,你就瞧好吧。”说完,我就来到门口,对那位卖豆片儿的说,“我能吃二斤豆片儿,你信不信?”卖豆片儿的瞧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一边玩去,小毛孩子,还没豆秧高,跟我吹啥牛。”我说:“真的,不信咱们打赌。我要输了马上给你豆子去,我要是赢了,让我白吃就中。”卖豆片儿的想了想,说:“好,就照你说的办,不过,你要反悔了咋办?”为了表示诚意,我说:“你等一会儿。”就飞一般地跑到屋里,来了一瓢豆粒,“这回你信了吧!”卖豆片儿的不好意思了,他说,“好好,我马上给你称二斤。”我又说了:“我还有个条件,吃一半的时候,让我回屋喝口水。”他不耐烦地说:“喝,喝吧,越喝水你越吃不进去的。”于是,我拎起称好的豆片儿,三口五口吃下去一半,就到屋喝水去了。到了屋里,我就对哥哥说,“你去吃吧,吃完了就说赢了,然后,把那瓢豆子拿回来就没事儿了。”结果当然是我们赢了,俩月以后,不只父亲怎么知道的,把我们打了一顿,还赔了人家二斤豆片儿的豆子。
哥哥坐起来说:“别提你那点嘎事儿了,想起过去,我真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你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我,那么,当县委书记的就是你。”
我知道他又要提啥了。原来,当时家里非常困难,人多劳少,只有爸爸一个劳力。高中毕业后我俩都考上了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说你俩只能一个人去上大学。我当时不知怎么来了一股英雄劲儿,说道:“爹,让为民去吧,过去孔融能让梨,我为啥不能让哥去上大学?”说罢,就把手里的通知书撕了个粉碎,爸爸和哥哥当时都惊呆了,连他们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了。哥哥骂我混,怎么说撕就撕了呢,这太不公平了!我说:“我去当兵,我愿意当兵去。”
后来,哥哥上了一个名牌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城,然后一帆风顺地当着他的官。我呢,果然如愿以偿的当了兵,我的命运却不顺利。三年后,又回到了偏僻的小山村。感谢党的好政策,我看准了水果深加工这一契机,第一个办起了水果加工厂。在我的精心运作下,企业由小到大,从弱到强,滚动发展成现在这样的规模,我也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哥哥一直念念不忘我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了他,所以他到现在还常常提起,提得我都烦了。
“爱民,我有个想法,想了很久了,今晚我必须跟你说,我想让你替我去上任。咱们换换岗,让我管理一下企业,也让你有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多为老百姓办一些实事,这也是一种锻炼吧。”
“这咋行?要是被人揭穿,还不成了天下第一号新闻?”
“不怕,咱俩连爹妈都分不太清,更何况牛县是个新地方,我没有熟人,你不用为此操心,拿出当年吃豆片的勇气来嘛。”
我说:“瞧你,竟跟我打起了官腔。我知道你是让我过过官瘾,让我心里平衡平衡。这得跟爹商量商量。”
“爹的工作我去做。明天让我到水果加工厂熟悉一下情况,你也熟悉一下组织程序,后天你就去上任,一切事就靠你随机应变了,但是可不能搞砸了呀?!从现在起,咱俩的名字就换过来了。”哥说的很有把握,好象父亲已经同意了似的。我们谈了到市里开会由他去,谈了市领导的具体情况,县里的工作则由我去主持和开拓,俩人及时随时沟通情况,我们秘密谋划,谈到了可能出现的多种意外情况,谈了很晚才睡觉。
没想到,爹竟同意我去冒充哥当所谓的县委书记。
我是个急性子人,这天就与哥换了手机。这就是说,从9月3日起,我就是牛县的县委书记了。于是,我没等到哥说的星期一让我赴任的日子,于星期日就让司机把车开过来,跟哥哥简单交代了加工厂的一些情况,换上了一件灰夹克服,穿上母亲给我做的千层底布鞋,就要走马上任了。
司机小于不到30岁,是望城县人,他住在城里,离我们董家庄50多华里。昨天,小于把哥送到家后就回去了,我打通他的手机,告诉他:“你把车开过来,我们今天就去牛县。”一个小时后,小于就把车开到了门口。小于见到我后,吃惊地看着我:“董书记,你怎么这身打扮,穿着这身衣服上任?”我说:“这身衣服咋啦?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出席重要活动,随便些,更容易接近群众,了解到真实的情况。”我看出来了,天天在哥身边的小于也没把我认出来,看来,我足可以假乱真了。
坐在通往牛县的车里,我在琢磨着上任的事情,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的三把火从哪里烧起来呢?我是非常务实的人,不愿意搞些花架子,政绩不政绩的放在一边,我就是要尽我最大的能力为老百姓做好服务,当一个真正的人民的公仆。听哥哥介绍,原牛县的书记因受贿被“双规”了,所以才将哥调来,牛县的情况怎样?现在我是一无所知。因此,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好情况,不是听汇报,而是要第一手材料,先不要急于召开会议听汇报,用一周的时间弄清情况,为下一步开展工作打好基础,这也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时,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我才想起来早晨光顾着忙忙碌碌,连饭都忘吃了。我看了看车上的时间,已经11点多了,便对小于说:“前边有饭店的话,咱们停车吃点东西。”小于说:“这时候就饿了?等到牛县招待所去吃吧。”
“那怎行,早饭还没吃呢。”
“县委书记在路边店吃饭,你不怕别人笑话?”
“县委书记就不是人了?县委书记进小吃店有啥大惊小怪的。我们的干部是人民群众中的一分子,绝不能把自己凌架于群众之上。”
小于说:“董书记,我像是在听你做报告。”
我说:“这是我的真心话,况且,我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我自知说走了嘴,可是已是覆水难收了,忙改嘴道,“我是从一名普通老百姓长大的,就是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什么?县委书记是普通老百姓,那我是什么?只能是小老百姓。董书记,你太谦虚了。在家住了一宿,你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我乘机说:“到了新地方,就是要换换脑筋,有句名言叫不换思想就换人,说得太好了。”
这时候,轿车开到路边一家小饭店门前停下。我问小于吃什么,他说随便,我就要了两份焖饼。吃着吃着,就听到里边的雅间传出女服务员的尖叫声,随后是“呜呜”的哭声。我给小于使了个眼色,他就去到里间探听情况。不一会儿,他回来告诉我说:“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人在调戏侮辱服务员,把她的乳罩拽出来涮火锅呢。”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怒火中烧,站起身来道:“这也太不像话了,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小于说:“董书记,你还没上任呢,少管闲事吧?”
我不由得瞪了小于一眼说:“我必须要管!”
这时,雅间又传过来尖叫声。我问吧台的另位小姑娘:“你们这里叫啥村,归哪管?”
“这儿是城南镇,归牛县管。”
“里边吃饭的是谁?”
“看你们是外地人,我才敢说,他是当地的大款痞子,净欺负我们女服务员。前天,他在饭店还强奸一名姓田的服务员呢。”
“那你们怎么不去到派出所报案?”
“报了,人家与警察好着呢,不但不管,还把受害人撸了一顿。说她想图他的钱,讹诈诬陷他,气得我们那个服务员大病一场,最后回老家去了。咳!往哪说理去。”
“小妹妹,会有说理的地方!”我不由得咬了咬牙,把拳头捏得“咯咯”响。
我向小于招下手,叫他一起径直来到那间雅座。我推开门,见一位好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饭桌边掩面而泣,孤独而无助的样子,她的嘴角上的黑痔引起我的注意,裙子凌乱,大腿上有掐红的痕迹,乳罩果然煮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里。一桌人见我推开门,又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因为他们在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所以立刻僵持住了。我说:“几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能耐!如果她是你的妹妹,也被别人这样,你会怎样想?”
满脸横肉不屑地边吃边说:“哪个人没系好裤子,把你给露出来了?”旁边的人也跟着哈哈笑着“就是”着。
“你嘴放干净点儿,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是要遭报应的。”
“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竟来到这儿教训老子,你活腻了吧?”说着,满脸横肉扔下筷子,站起来说,“欠揍啊你,我今天打你一万块钱的。”边说边往我这边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