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心愿】重诺与轻诺 (征文·散文)
有时静下心来研究一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很有意思的。比如我辈平民,生活中难免不有点儿事情要“求”到别人;而所求之事,自然是我力不能及而又盼其成功的;在对方(请注意:并非你的至亲好友),则是办亦可不办亦可、可使其成亦可使其毁的两“可”之间,这时你就要“求”人了。求人之难,真是一言难尽,我想凡不幸有此经历者,毕生都不会忘记那卑恭谄笑、焦虑和苦恼。你好容易找着了要“求”的那人,提一点不轻不重的礼物,扮一个不尴不尬的角色;拍两句不伦不类的马屁,走几步不僧不道的后门;其时你斯文扫地,尊严夹在胳膊窝里,表现出来的形态,酷似那种四脚短短的哈巴狗儿,一心只想博主人的一笑,费了无限心力,还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对方或者一口回绝,你自然不死心;或者又透露一点口风,让你觉得希望总有那么一点,但“道路是曲折的”;须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干瞪眼看着他嘴皮子在动,唾沫乱飞,愈觉得侯门似海,气短心虚,同时又愈觉得非此人决不能有解决问题的任何指望)。你说了一大堆讨好的话,有些话平常听来,肯定要脸红心跳;但在此刻,却唯恐不能尽善尽美的表达自己的意思,让对方听着,觉得不诚恳,不驯良,不舒服,不满意,以至有碍于事情的解决。这样媚气十足的表演了一通甚或几通之后,再看看那人脸色;如果多云转晴,则欣喜若狂,一旦他不为所动,那真比寡妇丧儿还要悲苦。
另有一部分人——这种人就像臭鸡蛋似的,外壳上不大看得出;一旦失手打碎,那可就熏煞师傅,臭透十里了——则与上述相反。初次接触,你会觉得他古道热肠,亲情扑面:他不等你“求”,而主动的为你考虑难题,牵肠挂肚;并自荐为解铃之手,说得非常豪气,不图你一丁点报答,完全出诸人道和公义,向你雪中送炭。要调工作吗?他举手之劳;要迁户口吗?他唾余之功;要办子女亲属上一所较好的学校吗?那简直不当一回事,只要由他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他给你许了一大堆的愿,再看看你的反应;机灵点的,自然明白什么叫做“好钢用在刀刃上”;那迂阔之辈,心无灵犀的,就权且靠这画饼来充几天饥吧。他给你许了愿,这些愿是那么关乎你的切身利益,由不得你不动心,不眼馋,不跟着他屁股后面转;可他并不打算认真的兑现,有时根本就是没有那个力量。他逗你,撇开诈骗的成分不说,仅是为了寻开心;或者零敲碎打的验证一下自己的“能量”,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虚荣心而已。当初他许诺你能解决A、B、C、D、E、F、G……个问题,最终却只解决一个“X”问题——“X”者,未知未定之谓也。
我们的古人颇讲究做人的风格,“与士信,取与义”,尚慷慨,重然诺,是衡量“士”(也即区别于“小人”的“贤者”)“品”之高下的重要依据,因此也就产生了“一诺千金”这个成语。据说美国人把它译为“只要一答应,就付一千美金”,令人啼笑皆非——成语的本意,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一“诺”的价格究竟几何,似乎很难确定;它要么一文不值,要么远远超过“千金”(详数视所“诺”之事大小及重要程度而定),这样,“诺”便进入了流通领域,参与市场经济运作;其估价,也就越来越模糊了。
“轻诺”必致“寡信”,这理自古皆然,本也不以为怪;但很少有人能在这“诺”的面前做到心如古井,不起微澜。也就是说,“轻诺”的人之能够逞小谋而得意,首先因为这世上有“有求”于人者;并常常是病急乱投医,捞着稻草便是命。而所谓“重诺”呢?也并非说他看中“然诺”,像荆轲朱亥辈,为酬知己,以死相报;现代版的“重诺”,不过是一种说话的技巧,是讨价的艺术,是牵制人的筹码和王牌。他最终或给你解决了问题,或没有解决,或只解决了一部分,那就要看你识不识趣、懂不懂眼色了。因为他早已有言在先:这事难办,但也不是没有希望;所以,“事情办到何种程度”,他“事前也没有任何把握”。哪怕是一点实质性问题都没给解决,那也怨不着他——原本事情难办,非他不尽力之故也。
人为什么要“求”人?因为他想改善自己的处境。这种努力,有时候简直就是一种妄想,然而,正是这妄想在支撑着他,鼓舞着他,诱惑着他。人的一生中绝大部分日子,都是生活在这种永远不能确定的远景的诱惑中的,于是种种看似机遇的诱饵,才会搅得他茶饭不思,衣宽人瘦。不要以为上钩的鱼儿都是被强迫的;不,所有被钓上来的鱼,都是心甘情愿地上钩的。在这里,只有诱惑而不存在强迫;虽然鱼也明知道上钩的危险,和上钩以后的命运——那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成为别人碗里的美味佳肴。然而,诱惑!诱惑是挡不住的啊!
有些人在经历了种种诱惑与磨难之后,会渐渐的安分起来,不再鱼游釜底还要枉费心机了。而那些在人海里“钓人”的人呢?你很难为这种人的“钓人”生意开列出一本盈亏清单。他们往往即便在临终之际,也不愿清一清自己的人生账册。他们得到些什么,又失去些什么,两相冲抵,是亏是盈,那只有交给后人去评说了。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