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达大学毕业后，在F市B局工作，局机关不是私企，不是私人空间，局机关是国家的，有无数条规矩。
　　 局机关里的人八仙过海各有神通。
　　 莫达为人谦和，又有一定的能耐，他干工作，不甘落后，也不争先进，只要是中等，没有过失或者疏漏，对他来说就已经圆满了。
　　 他尊敬领导，却不巴结领导，他和所有领导的关系都是工作关系，既非朋友，也非敌人，所有的领导既不亲近他，也不疏远他。
　　 他不知道站队，因此，既没有站对队者的嚣张和得意，也没有站错队者的痛苦与灾难。
　　 他和同事的关系也是不远不近、不凉不热。
　　 莫达的境界不高，追求平淡无奇，用汗水凭良心干工作，挣钱养家糊口赡养老人。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莫达工作十几年，年龄快奔四十了。四十岁是人生的分水岭，四十岁是事业的风向标。四十以前可以提干，四十以后只能熬退休了。
　　 莫达一点也不急，如果领导提拔他，他愿意进步，如果领导不提拔他，他安于现状。
　　 “光荣退休也是一种完美。”他告诉自己。
　　 局机关既是源头活水，又是一潭死水，在局里说话，必须紧睁眼，慢张口，在局里做事，必须随波逐流，倘若不谨言慎行，一旦走进雷区，那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局领导永远比群众聪明，局领导永远站得高，看得远，局领导永远正确。你按照局领导的指示办事，即使出现重大过失，也有人替你说好话；你不按照局领导的指示办事，即使工作非常出色，也有人说你的坏话。万一搞砸，你有一万张嘴也辩不出黑子红瓤的。
　　 作为下属，永远得比局领导愚蠢，比局领导无能，比局领导浅薄。成绩都是局领导的，过失都是下属的。下属取得的成绩，是局领导领导有方；下属出现过失，是没有严格按照局领导的要求去做。
　　 莫达热衷明哲保身，做事“自扫门前雪”，
　　 “没有派性的人，属于任何阵营。”莫达在家喝着小酒，偷着乐。
　　 女大学生司空闲谈集美女、才女、侠女于一身，她十分佩服做人低调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的莫达。
　　 莫达也像众人一样，对美女有好感。
　　 周五下午下班，司空闲谈对莫达说：“去牛一锅吃饭吧，我请客。”
　　 城市的夜色仿佛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劳累一天的男男女女，纷纷走出家门，尽情享受着花好月圆带来的幸福生活。
　　 牛一锅刚开业不久，顾客盈门。
　　 吃过火锅，莫达和司空闲谈去皇城KTV唱歌。
　　 万籁俱寂，月朗星稀，莫达兴尽而归，躺到席梦思上，酣然入睡。
　　 他做了一个不能复制的回味无穷的美梦。
　　 周六，明媚的阳光在卧室里欢快地流淌着，莫达自然醒来，躺在床上咀嚼回味着昨晚的美梦。良久，懒洋洋地坐起来，慢悠悠地穿衣，心不在焉地洗脸、刷牙。
　　 突然感觉脑后有东西晃动，用手一摸，是一条辫子，他大吃一惊，疾步走到穿衣镜前。
　　 这一照，让他大吃一惊，一条辫子，货真价实！
　　 “灵异的事情！不能解释的现象！没有解的方程！”他既惊恐又疑惑。
　　 “脑袋后面拖一条辫子，不可思议，天下奇闻，吉尼斯纪录！”他哭笑不得。
　　 他拿起一把剪刀对着镜子“咔嚓”一声剪断讨厌的辫子，可还没有来得及微笑，新辫子又长了出来，再剪，再长，三剪，三长。剪几次，长几次，越剪，长出的新辫子越长。
　　 莫达万般无奈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下周一上班，拖着一条辫子，怎么见人？你是大清朝遗老吗？你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他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把辫子盘起来戴假发，他试验盘辫子，盘好，一松手，辫子恢复原状，再实验，再失败，实验九九八十一次，次次失败。
　　 “妖孽，有妖孽作祟！”
　　 他确信自己是全世界最倒霉的人了，他希望哪位神仙送给他一瓶脱发圣水。
　　 “什么养发、护发、生发，统统滚他妈的！世界有多远，就滚多远！”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请了一周假，不能再请了。况且，呆坐在家里，也是妻子、儿子奚落的对象。莫达拿出革命英雄上刑场的勇气，走进局机关。
　　 “咦？咋长了一条辫子？”司空闲谈指着莫达惊讶地大声说。
　　 众人闻讯，把莫达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真的是辫子！”
　　 “小鳖尾，不是，老鳖尾！”
　　 “假发吧，标新立异，还有在地铁上戴驴头、狗头的呢！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真辫子，连着头皮呢。你看，拽不掉的！”
　　 “清朝的奴才，喳——奴才该死——老佛爷吉祥——”
　　 “哈，哈，哈！”
　　 众同事眉飞色舞。
　　 韦令色副局长一脸灿烂。
　　 张廉洁副局长前仰后合。
　　 崔奉公局长微微含笑。
　　 莫达变成局里唯一的全天候绿色环保服务员。
　　 “老莫，扫地、抹桌、提水……”
　　 “老莫，整理档案！”
　　 “老莫，今晚你值夜班！”
　　 “老莫，周末你请客！”
　　 莫达乐以助人，不怕干活，但是他受不住这种非人道的持续不断的羞辱。他多次计划绝地反击。不可思议！每次想到誓死力争，他的胸口便剧烈地疼痛，接着，脸色苍白，口歪眼斜，呼吸困难。他双膝跪地，像鸡啄米一样磕头。
　　 只要他无条件服从命令听从安排，身体就没有任何异样。
　　 莫达两眼无光，面容憔悴，精神恍惚，夜夜做噩梦。妻子访到一位红遍黄河两岸的大师，夫妻两人准备一份厚礼，请大师救苦救难。
　　 大师通晓古今，学贯中西，不让莫达开口，看看莫达的五官和手掌，说：“阴气浸体，小人暗算。”
　　 莫达如同被五雷轰顶，跪下磕头乞命。
　　 大师送给莫达两样宝贝，一副隐形眼镜，一只多功能遥控器，并面授使用秘诀。
　　
　　 2
　　 莫达戴上隐形眼睛，取出多功能遥控器，输入“F市B局韦令色副局长”，按功能键百度搜索。
　　 韦令色：F市B局副局长，T省W县人，1969年出生，中共党员，大学学历，北京大学高级研修班博士生，长江计划学者。
　　 专长：厚黑学
　　 著作：黑心是怎样炼成的
　　 爱好：广泛
　　 妻子：3位（领证）
　　 情妇：8个（现有。不含淘汰者）
　　 存款：以千万计
　　 住房：10套
　　 子女：一儿一女（留学美国）
　　 愿景：部级；破亿
　　 ……
　　 输入“韦令色北京大学高级研修班博士生”，按功能键百度搜素。
　　 无档案材料。
　　 输入“韦令色长江计划学者”，按功能键百度搜素。
　　 无档案材料。
　　 隐形眼镜如同有源相控阵雷达。
　　 和风仿佛女娲的手指，暖阳好像佛祖的光环，鲜花宛如小三的酒窝。
　　 在市长的历史底蕴和现代文明融为一体的会客厅，韦副局长毕恭毕敬地拿出一轴古画、一尊金佛、一张银行卡。
　　 市长藏起谈笑风生，端出道貌岸然。
　　 “不行！你知道‘四知’吗？”
　　 韦副局长一知也不知道，他露出窘色，赶紧夺门逃之夭夭。
　　 “回来！讲政治……”市长含笑自语。
　　 天无限大，地无限宽。黄河浊浪，好像温州妹松骨踩背。高压电线，仿佛腰间的安全绳。
　　 “神奇！”莫达兴高采烈。
　　 韦副局长的脑后也长出了一条辫子，比莫达的长得多，粗得多，油亮得多。
　　 莫达的辫子变短变细，不仔细看，如同十来根缠在一起的比其它头发略长的头发。
　　 “韦局长更奇葩。”
　　 群众不敢围观、奚落领导，私下热议、上QQ、发微信，势如排山倒海。
　　 “老韦，得饶人处且饶人。”张副局长示警。
　　 “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崔局长高深莫测。
　　 “韦局长，签个字吧！”刘忠信科长说。
　　 “韦局长，高抬贵手！”李义廉科长一脸媚态。
　　 “韦局长，我儿子的事，拜托您了！”明孝悌科长有些霸王硬上弓。
　　 在B局，韦副局长身处两人之下——崔局长、张副局长，几十人之上。崔局长抓大不抓小，张副局长神经衰弱，经不住狂轰滥炸，韦副局长常常产生“舍我取谁，唯我独尊”的幻觉。
　　 现在，韦副局长似乎变成一只半死的蚂蚁、一条翻肚的红鱼、一只紧紧夹着尾巴的野狗。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后果不堪设想。”他的神经比张副局长的衰弱百倍。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任人宰割！不能终生饮恨！必须突出重围！”他为自己寻找出路。
　　 韦副局长相信风水，他的办公室，他家的客厅、卧室、餐厅、厨房、卫生间全部按照风水学原理布局，哪怕是窗帘、台灯，甚至放置拖鞋，也暗合风水。
　　 韦副局长热衷烧香，方圆百里，凡是有香炉的地方，他必前往烧高香，旅游的时候，他逢庙必参拜，见神必鞠躬，他每个细胞里都有一种潜意识：我能左右逢源步步高升，是因为有神仙保佑。
　　 韦副局长是可敬的虔诚的佛家弟子，他家的每一个房间都供奉着佛祖和观音菩萨。佛祖法力无边，菩萨大慈大悲。放下屠刀的人，都能立地成佛，何况像他这样的人民公仆呢？刻舟求剑是教条主义、僵化主义、复古主义，多元社会，需要与时俱进，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嘛！
　　 一道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韦副局长有巨大的蛛网一般的人力资源，没有浪费多大的气力，他找到自己万分信任的名震海内外的大师。
　　 熟人免去俗套，韦副局长开门见山地说：“小弟有难。”
　　 “愚兄早知之。小儿戏法，何足道哉？愚兄送给你两件宝贝，保证让你高枕无忧。”韦副局长五体投地。
　　 大师从保险柜中取出两件宝贝：其一、隐形望远镜。其二、时光隧道N纬空间掌中宝信号接收器。
　　 “谨慎使用，防御为主，莫主动进攻，体恤万物，勿杀生，否则，你懂的！”
　　 韦副局长陪着大师去南京、苏州、杭州、无锡、上海游玩一周，兴尽而别，大师去三山五岳访友，韦副局长坐高铁返回F市。
　　 刘忠信长出一条辫子，李义亷长出一条辫子，明孝悌长出一条辫子。
　　 “看忠信——”
　　 “看义亷——”
　　 “看孝悌——”
　　 三条又长又粗又黑又亮的辫子，集合人们的眼睛，翻飞人们的唾液，扩大人们藏在心底的浓重的阴影。
　　 三个人一起焦虑，一起颓唐，一起魂不守舍，三个人在漩涡中挣扎，在风眼里漂浮，在地狱门口徘徊。
　　 莫达疑惑不解：自己长出一条辫子，司空闲谈却没有。
　　
　　 3
　　 韦副局长手托掌中宝，输入“崔奉公F市B局局长”，按功能键百度搜索。
　　 崔奉公，F市B局现任局长、局党组书记，S省H县人，中共党员，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研究生，高级经济师，高级工程师，千人计划学者。哈佛大学访问学者。
　　 实际出生年月日：1956年1月2日
　　 档案出生年月日：1964年12月29日
　　 档案学历：大学本科
　　 实际学历：高中
　　 档案著作：《房地产对我国经济发展的巨大贡献》、《论高房价的合理性》、《二十打拼与四十娶妻》、《泡沫？繁荣！》《特色管理学》《如何伺候好你的上级》、《江湖逍遥100法》
　　 妻子：1人（基本不用）
　　 情人：12人（常规编制）
　　 干女儿：3人（社会公开）
　　 房产：比肩房嫂
　　 现金：神威•太湖之光知道
　　 日记：50本
　　 收藏物：400根
　　 照片：1000张
　　 视频：神威•太湖之光知道
　　 ……
　　 韦副局长欣喜欲狂，举起隐形望远镜。
　　 隐形望远镜仿佛“超级天眼”，好像王小谟，如同GPS。
　　 在海南的豪华游轮上，崔局长和两个嫩模玩3P，三个人万般陶醉，好像世界上只有一片浅海，一艘游轮，三个男女。
　　 浅蓝外边是中蓝，中蓝外边是深蓝。绿草上边是椰树，椰树上边是烈日。
　　 崔局长的头上长出一条棕色辫子，比谁的都长，比谁的都粗，比谁的都亮。
　　 阳光下，那条辫子活像一条黑曼巴蛇。
　　 全局上下对崔局长的辫子视而不见，全局上下，没有一个人当着崔局长的面提“辫子”两个字，全局上下似乎没有一个人幸灾乐祸的。
　　 但是，崔局长心知肚明：暴风雨就要来了！
　　 在崔局长身上，除下假牙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他抓工作没有能耐，投机钻营，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看客下菜的功夫不亚于祖师和珅。上级领导赏识他、提拔他、重用他，他坐直升机一样当上局一把手。
　　 韦令色的第一学历是大专，张廉洁的第一学历是本科。大专文凭和本科文凭，都不是注水肉，他多次调查、取证。韦令色贪心有余，能耐不足，张廉洁能耐有余，关系不足，令人生畏的是：张王八知道舍得辩证法，为了往上爬，他能忍住贪心，不和自己共舞。他多次想联合韦令色，打击张王八，张王八洞若观火，不但不上当，而且和韦令色建立了统一战线，韦令色两头通吃，乐得逍遥自在。
　　 “B局是我的，也是张王八的，但是归根结底是张王八的，B局的未来一定会落在张王八的肩上。”他想起自己的预测，便不寒而栗。
　　 “不是张王八下套，就是韦令色设局，或者……”
　　 “B局的天不能黑，地不能陷，除非我升上副市长。”
　　 “升上副市长，他们的希望就是空中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