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枪决”
“多年以后,当面对行刑队的时候,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一定会想起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支小军读到这一句时,他坐在路边泪流不止、泣不成声。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几个同学在广场打篮球,支小军在一棵树下负责看书包,不知谁的书包里跌出一本《百年孤独》,让他感伤至此。以至于打篮球的同学纷纷围过来,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巧的是,一位来广场打太极的老先生在旁边看到了这一幕,老人白发如雪、目光如炬,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睿智,他踱着方步过来,先拿起了这本书,又拍了拍支小军的肩:“能把这本书看懂的年轻人不多,能读出悲悯情怀的人就更少了。小伙子,好好读书,你将来一定能当个大作家!”
老先生也是小县城里的文化名人,一生阅人无数,只是他不会知道,这一次他走了眼。支小军以前没读过几本书,以后也不会读。这本《百年孤独》他也只看了一行,能让他如此感伤的是布恩迪亚上校在书中面临的“枪决”――那一刻,让他想起了已逝的父亲。
支小军对于父亲的印象很模糊,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奔波在外地。他刚会叫“爸爸”的时候,父亲回来过两回;等他刚会跑的时候,有人送了一个盒子回来,说那里装的就是父亲。有关父亲的死因有很多版本。基本上分为正邪两大类,正面的说父亲是打入贩毒集团的卧底,被毒贩识破,惨遭枪杀;反面的说父亲就是毒贩,因分赃不均,被同伙枪杀。不管正反两面,都是一个结果:枪决。
支小军从上学那天起,就饱受到了没有父亲的凄凉。挨打挨骂他不怕,他就怕人家说他父亲是坏人。尽管那时候两个版本他都听过,但他义无反顾地倾向于第一个版本:父亲就是个英雄!而且是个面对冰凉的枪口,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大英雄!
无数个夜晚,支小军梦中都在做同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成了父亲,正面对毒贩的枪口,那冰凉的枪管顶在了父亲的后脑,却只换来了父亲淡然的微笑。刽子手扣动了扳机,啪――枪身一震,一股轻烟从枪尾袅袅升起,随即一颗子弹壳欢快地从弹仓里蹦出来,跳跃着、在空中画着优美的弧线;舞蹈着、像是在向英雄表示赞赏和敬意。
支小军在做这些梦的时候,没有感觉到枪决的恐怖和绝望,他只有羡慕。他发自肺腑地想体验一次父亲的经历、感受一下父亲最后时刻的心声,但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生活中的支小军营养不良,瘦小枯干,眼睛一大一小,嘴角还有点歪斜,小伙伴们玩打仗游戏,连木头枪都不让他碰,甚至连嘴里发出“子弹”――“叭叭叭”――都不舍得在他身上浪费。成人后,支小军在“雪乡风景区”找了个打扫卫生的活儿,找了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傻老婆,安分守已、勉强糊口。离他的这个脱离现实的梦想,看来是越来越远了。
直到那一天……
“雪乡”因为地理优势,成了影视基地,这一次有剿匪题材的电影来这里拍摄。这一天,一位小有名气的导演正在大发雷霆,他嫌剧务找来的群众演员都不合格,没等剧务解释,导演一眼看到了正在拖地板的支小军。这小伙子就不错,来,你来演个匪兵。
支小军像做梦一般,听到了他的角色安排:土匪血洗村庄,解放军为百姓报仇,抓住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实行枪决。后杀的是有台词的角色,分别叫匪兵甲、匪兵乙。支小军是第一个被“杀”的,没有一句话,只是绑好了,开了一枪,他往前一扑,任务完成。
支小军的眼睛亮了,那个梦再次闪现,他可不管有没有台词,只要能让他感受到一次“枪决”的滋味,让他聆听一下父亲的挽歌,他的心愿就足了!
支小军换好戏服,被人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一把道具枪顶在他的脑后,他不禁小声嘀咕着:“近点,再近一点。”也不知道后面的演员听到没有,但那枪管还是凑近了他的脑袋,寒冬时分的枪管,冰凉彻骨,让他竟然有了一种惬意的快感。他竟然有了想法:这时候应该笑一下的,虽然知道这个角色不能笑,但导演根本就忽视了他,笑一下应该没问题的。
支小军像是在云里雾里飘,他走进了父亲慷慨就义的树林,看到了父亲嘴角的笑意。他知道,下一步就是“啪”的一声,轻烟袅袅升起,弹壳有节奏地舞蹈……哦,父亲,你是如何的英勇,竟然能让杀戳变得优雅。
“队长”已经宣读完了罪状,一声令下,枪栓响动;支小军挺直了脖子,裂开了嘴角……只见班长一把推开“执行枪决”的战士,大吼一声:“把子弹节省下来,让我用大刀结果他!”
刀光闪现、“血光四溅”,支小军奋力回头,重重地“呸”了一口。
“cut”导演喊道:“不错,下一组镜头!”
事后,支小军分到了一盒盒饭,但他没有吃。剧务塞给他五十块钱,告诉他,导演说他演得好,以后需要群众演员还找他。
收工后,支小军在家里床上辗转反侧,老婆在地板上玩耍,突然她从床底下翻出一个脏兮兮的皮包,搂在怀里呵呵地笑了。支小军一把抢过来,也不管老婆的号哭,拂去尘土,打开一看,原来是母亲的旧物:有他小时候的衣服,有父母的老照片,还有几本日记。
当天晚上,支小军又开始做另一个梦:一个混入贩毒集团的卧底,因为染上毒瘾、最后毒发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