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心愿】凉夜如水(征文·散文诗)
(一)
“碧天如水夜云轻”、“二十五弦弹夜月”,这种意境,在都市里是体会不到的。
今夜月色澄明,我倚楼颙望,却时被车声碾碎那清凉的感觉。然而,纵使这掺杂了噪音的夜色、月华,在我也是十分难得的了;我至少有15年时间,很少有机会、有心境去欣赏月夜——尽管从自然的立场看,月夜不过是经常重复的场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蕴。
“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东坡高情逸致,对月夜自不免情有独钟,而且他也是写月夜的高手:“庭中藻荇交错,盖竹柏影也。”这句子就带有一股仙气,其空清灵动,直逼幽古,凡夫俗子当退避三舍。
不知当年“飞鸣而过临皋”的孤鹤,其精魂今夜宿于何处?
(二)
爱太阳的人可敬,爱月夜的人可亲。月夜总是与伤高、怀远、吟风、抒怨交织在一起。“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正是这种缠缠绵绵的情绪的写照。现代都市人所谓的“夜生活”,无非是些灯红酒绿,淫逸骄奢,又有谁能体悟月夜的真啻?
我常因此很为现代人悲哀。因为人的心田,长久得不到月华的滋润,却在霓虹灯影里烤炙,看上去繁华似锦,风光无限;实则如同施用过量化肥的土地,板结贫瘠,再也长不出蓊郁的天然绿草了。
(三)
常忆起少年时在月下与伙伴们的游戏。
“大麦秸,小麦秸,
萤火虫,你下来……”
“月亮巴巴,照见大大,
大大到哪去,丈人家吃茶……”
现在的孩子呢?他们是幸运的,至少物质上如此。他们也许会和你谈他的电子游戏、变形金刚、动画片、泡泡糖,但你却不能指望从他们那里嗅到诗的气息——那磅礴又温柔的大自然所赋予一个娇弱的灵魂的全部灵性和财富。
报纸上刊出几帧孩子画的人物画,活脱是日式动画片中形象的翻版。他们已不再有与月相伴的幻想,不再有单纯明丽,不再有神话故事:那森林里的野兽、湖水中的精灵……
(四)
月夜,对那些为官者,也未尝不是一帖清凉退烧剂。
白天无论是公务还是应酬,忙得失却了自我;然而凉夜静思,为人做事是否有愧,便可自断三分。我们古人崇尚“君子慎独”,这“独”,往往也就是“夜半无人私语时”。倘能“独”时无愧,大约“群”时也就堂堂。贪污受贿,胡作非为,也许有时出之以冠冕堂皇的借口,但私下交易、夜半勾结的更不在少数。倘能有一点杨震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心地,许多事情其实是不应做、也不必做的。对于这些碌碌于红尘之人,我愿把黄山谷劝人读叔夜诗的好意转赠于他:常看夜月,“便可扑去面上三斗俗尘。”
(五)
油然的想起那年在杭州过中秋的情景。
日落云收,我和朋友坐在苏堤的草地上,面对万顷碧波,看满月冉冉升起于遥远得有些飘渺的城市楼群的上空;东南风起,摇动满堤残柳,和平湖的银浪,仿佛要把人吹送到一个苍莽幽冥的高寒世界里去。我们一边喝着桂花酒,一边掰着月饼嚼;朋友在我对面,轻声述说着他少小失怙、寄养别家的凄凉身世。那一晚我们喝了很多酒,后半夜时分,快风消歇,我们迎着斜月,踉跄着返回金沙港的住处。清露沾濡着头发和手臂,凉凉的;山间湖畔,渐渐又充盈了淡若游丝的桂花的暗香了。
不见朋友一十五年矣,那夜的一轮满月,却常在我失神遐想之际,涌出我心的波澜,高悬于灵魂的天空……
(六)
有时感动我的是一镰新月,或弯眉似的残月。“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对,就这种孤清寂寞的感觉。
薄雪的地上,枯枝划出纵横交错的线条,像一幅立意深远的水墨。穿棉鞋的脚踩上去,竟也有“吱吱”的雪声。已近年下,村子里家家忙着磨豆腐、做粑粑,常是忙到夜半更深,甚至通宵。因为石磨只有一副,各家只好轮着使,半夜里到邻家去抬石磨,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了。这时,该是腊月的下旬,残月远远钉在天边,地下是一望无际的白,连远山、村落,也一齐灰灰的、白白的、影儿虚虚的。你在檐下伫立片刻,看看月夜,又看看昏黄的灯光映出雪地上一块黄黄的光斑,心里除了慵倦,大约还会有一丝年节临近的温暖罢。
日子虽然清贫,但逢年过节,尚能丰盛的过上几天;这也正是我们在那样的岁月里,还时常觉出生命的欢颜的原因之一。
那场景已经很遥远了。此后我走过很多地方,却总忘不了故乡的小屋;无论我身在何处,只要一闭上眼,略为思量,有时甚至在思量别的东西,可是忽然,就有一幅故乡的图画鲜活的展现在我的脑海里——而且绝对是数十年以前的场景,是少年、幼年时代故乡的风貌;比较切近一些的生活,反倒退避到不知什么角落里去了。
这感觉,我想很多人都曾有过。
而人生,便是在这追念与遐想中,越过了一道又一道生命的波纹……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