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
　　 聊斋故事廿四
　　 广平县人一冯翁，与儿相如度光阴。
　　 父子俩人俩秀才，十里八乡有名声。
　　 冯翁年龄近六旬，性格端正又直耿。
　　 近年没有好家运，家道败落且贫困。
　　 老伴一病撒手去，媳妇也在后面跟。
　　 洗浆补连没有人，家境更加显凄清。
　　 外一把来里一把，里外都得要操心。
　　 吃喝穿戴靠自己，一脚不到都不行。
　　 有天晚上月光明，相如闷坐独一人。
　　 无聊至极长吁叹，无人做伴解愁闷。
　　 忽见东边院墙上，有个女子把头伸。
　　 相如定睛仔细看，见那女子很迷人。
　　 身材婀娜又多姿，相貌美丽含娇情。
　　 微微含笑望相如，撩得相如心翻腾。
　　 相如连连打手势，要她过来叙叙情。
　　 可她依然只是笑，不推辞来不答应。
　　 相如再三来恳求，她才爬梯把院进。
　　 俩人一见如故友，互相开口诉衷情。
　　 你有情来我有意，双双入室共眠枕。
　　 相如问她姓和名，她说自己住紧邻。
　　 别人都叫我红玉，家里只身就一人。
　　 相如更加喜爱她，说要与她定终身。
　　 女子满口来答应，愿意终生侍郎君。
　　 自此每夜来相聚，如胶似漆感情深。
　　 欢乐光阴容易过，不知不觉半年整。
　　 有天夜晚快三更，冯翁起夜茅房奔。
　　 忽听女子欢笑声，原来是在儿房中。
　　 老翁一见怒气生，吼叫儿子出房门。
　　 口骂你这贱畜牲，这是干的啥事情？
　　 家道衰败到如今，竟然不知来发愤。
　　 竟敢学那浪荡子，是否还有羞耻心？
　　 若被别人知道了，败坏品德毁前程；
　　 若是别人不知道，也损阴德短寿命。
　　 相如噗通跪在地，忙向老父把错认。
　　 赌咒发誓说悔改，从此发奋读书文。
　　 冯翁又把那女子，叫来跟前狠狠训：
　　 你是一个女孩子，应守规矩待闺门。
　　 如此玷污你自己，而且又会害别人。
　　 倘若事情敞出去，不仅我家无光景。
　　 老翁发完倔脾气，愤愤走进里屋门。
　　 红玉两眼双流泪，口叫相如我郎亲。
　　 你父如此来羞辱，你父斥责属本分。
　　 我俩感情海样深，然而缘分是已尽。
　　 相如这里回红玉，口叫红玉你听清。
　　 现在有我父亲在，不能自主做决定。
　　 只要我俩是真爱，只要我俩是真情。
　　 即使含羞把辱忍，也要相爱不离分。
　　 红玉言辞很决绝，决定分手铁了心。
　　 然而相如不死心，涕泪俱下仍求情。
　　 红玉这时叫相如，叫声相如你是听。
　　 我俩没有媒妁言，我俩没有父母命。
　　 翻墙越隙暗往来，白头偕老咋可能？
　　 此处有一好女子，你可托媒去下聘！
　　 与她结下好秦晋，与她明媒定终身！
　　 相如又说家贫穷，没有能力去攀亲。
　　 红玉拦住相如话，说你明晚把我等。
　　 我会替你想办法，助你聘下这门亲。
　　 光阴似箭日如梭，第二晚上又来临。
　　 相如灯下坐着等，果然红玉走进门。
　　 拿出白银四十两，交到相如他手中。
　　 还对相如来指点，说是附近有一村。
　　 这个村子叫吴村，离此六十里路程。
　　 村里有家人姓卫，女儿已经十八春。
　　 因为聘礼要得高，所以至今没定亲。
　　 将此白银作聘礼，这件婚事定能成！
　　 红玉说完这番话，毅然起身出了门。
　　 相如收了白银后，急忙去找老父亲。
　　 转弯抹角对父讲。央求吴村去提亲。
　　 说是前去试试看，没提红玉赠白银。
　　 冯翁自知家里贫，劝他莫要去丢人。
　　 相如再次婉言求，前去试试才甘心。
　　 冯翁也无别的法，只得点头表应允。
　　 相如就到邻居家，借来马匹和仆人。
　　 动身前往卫村去，前到卫家去求亲。
　　 卫家住在农村里，世世代代是农民。
　　 相如请出卫老头，提起结亲这事情。
　　 老头知道相如家，知他望族好出身。
　　 又见相如貌相美，仪表堂堂有精神。
　　 心内已有许亲意，只怕彩礼不称心。
　　 相如见他吞吞吐，老头意思已了明。
　　 把手伸进包裹内，掏出四十雪花银。
　　 卫翁见了好高兴，眼睛迷成一条缝。
　　 请来邻居一书生，要他做个中间人。
　　 赶忙买来大红纸，婚约文书也写定。
　　 相如进屋拜岳母，岳家屋子窄得很。
　　 女儿藏在妈身后，相如一眼就看清。
　　 虽然穿着粗布衫，但却光彩能照人。
　　 看得相如好高兴，看得相如喜在心。
　　 卫翁跑出又跑进，借得邻居小客厅。
　　 设酒款待新女婿，敬酒奉菜好殷勤。
　　 席间又把公子叫，我说公子你是听。
　　 今天婚事已商定，你也不必亲自迎。
　　 待我嫁妆就绪后，吹吹打打送上门。
　　 两家先把婚期定，然后相如转回程。
　　 相如回家骗父亲，叙说卫家重门庭。
　　 看中我家是望族，看中我们读书人。
　　 只重门庭和人品，彩礼不要半分文。
　　 冯翁听了好欢喜，冯翁听了真高兴。
　　 看看约定日子到，卫家女儿过了门。
　　 卫氏持家很勤俭，卫氏尊老特孝顺。
　　 夫妻俩人恩又爱，小两口儿感情深。
　　 不知不觉两年过，爱情结晶也降生。
　　 添个男孩叫福儿，全家老少都高兴。
　　 话说这年清明节，卫氏抱儿去上坟。
　　 路上行人有很多，有个赖皮宋乡绅。
　　 此人曾做御史官，因为行贿官丢尽。
　　 削职为民回乡后，仍施淫威欺百姓。
　　 这天他也去扫墓，见到卫氏猛一愣。
　　 他见卫氏貌相美，情不自禁起淫心。
　　 忙问路人是何人，得知此妇夫姓冯。
　　 料想相如一贫士，想用重金来买人。
　　 宋某派人去示意，相如一听现怒形。
　　 相如进屋禀父亲，冯翁一听气愤愤。
　　 冯翁出门见来人，破口大骂不歇停。
　　 骂得来人仓皇窜，逃窜回去见主人。
　　 宋某得知不如愿，竟然也把怒气生。
　　 派出打手一大群，气势汹汹上了门。
　　 对着冯家父和子，大打出手耍威风。
　　 卫女听得打闹声，忙将儿子先藏紧。
　　 披头散发跑出门，大声呼喊快救命！
　　 打手不由你分说，上来动手就抢人。
　　 抢了卫女抬回去，径直抬进宋家门。
　　 冯氏父子遍体伤，躺在地上直哼哼。
　　 小儿没了娘亲护，也是哇哇哭不停。
　　 众位邻居很同情，拉起他们上床挺。
　　 床上挺了好几天，相如才能拄拐行。
　　 老翁气得不吃饭，口吐鲜血命归阴。
　　 相如痛哭不得已，抱儿告状上衙门。
　　 县衙府衙都去过，总督巡抚门也登。
　　 上上下下全告遍，始终没有得回音。
　　 后来又听别人讲，妻子不从送了命。
　　 相如这时更难过，相如这时更痛心。
　　 真是哭天没有路，满腹含冤无处伸。
　　 常想拦路杀宋某，宋某出门一大群。
　　 再加儿子年尚幼，没有合适托付人。
　　 日夜苦苦哀思想，两眼时刻都圆瞪。
　　 有天忽听敲门声，是个壮士登了门。
　　 络腮胡子宽下巴，说话声音似洪钟。
　　 相如端凳让他坐，想问他是哪里人。
　　 这里话还没出口，壮士抢先来禀明。
　　 你被杀父夺妻子，怎么忘了报仇恨？
　　 相如怕他是探子，疑是宋某派的人。
　　 假装支吾来应付，不敢吐露真心情。
　　 客人仿佛被激怒，怒睁双目盯冯生。
　　 眼眶似乎要开裂，转身就要出大门。
　　 口中唠叨冯相如，抱怨冯生不算人：
　　 我把你当真君子，谁知你是一软饼。
　　 相如观察他言行，确是直言仗义人。
　　 急忙跪下求壮士，忙给客人来陪情：
　　 我怕宋家引诱我，所以必须得谨慎。
　　 既然你是仗义人，那我也得吐实情。
　　 卧薪尝胆已多日，朝思暮想报仇恨。
　　 只是幼儿襁褓中，尚未落实托付人。
　　 既然而今遇壮士，我欲托你养后生。
　　 壮士接过冯生话，内心真言道分明：
　　 养儿育女妇人事，这我咋能来答应？
　　 这事还得靠自己，千万莫要再托人！
　　 要想报仇和雪恨，这事就交我一人！
　　 相如听了他的话，跪到地上把礼行。
　　 一下一下头磕地，咚咚咚咚响连声。
　　 壮士他并不答理，径自扭身出了门。
　　 相如追上问名姓，问他究竟哪里人。
　　 壮士直言来回答，这些你都勿须问！
　　 假若事情办不成，望你不要责怪人；
　　 假若事情成了功，绝不讨谢上你门！
　　 说完大步流星去，再也没有转过身。
　　 相如左思右也想，惟恐灾祸殃自身。
　　 转身就把孩子抱，抱起孩子逃出门。
　　 听说当夜三更过，宋某全家都睡定。
　　 有人翻过重墙垣，杀了宋家四五人。
　　 主人被杀父子仨，外带媳妇和仆从。
　　 宋家递状到官府，县令接状心内惊。
　　 宋家指定是相如，县令遣差去拿人。
　　 差役来到冯府内，相如早已没了影。
　　 既然相如负罪逃，相如杀人被确定。
　　 宋家仆人和官差，四里八乡去搜寻。
　　 有夜偶听南山上，传来小儿啼哭声。
　　 他们循声去寻找，逮住相如回衙门。
　　 小孩更加嚎啕哭，他们扔孩在草蓬。
　　 相如怨恨到极致，无力回天救儿命。
　　 县令升堂开言问，问他为何要杀人。
　　 相如极力来申辩，说他白天就出门。
　　 并且抱个小孩子，咋能翻墙去杀人？
　　 县令这又接着问，那你为啥要出门？
　　 相如张嘴无法答，只得闭口不做声。
　　 县令下令押监牢，相如听了真悲愤：
　　 我今一死不足惜，小儿又有何罪行？
　　 县令振振好有词：你杀人家多少人？
　　 现在杀你一小孩，还有什么不公平？
　　 相如功名被革去，三天两头受酷刑。
　　 无论怎样来折磨，相如至死不招认。
　　 有天夜晚昏沉沉，县令刚刚去就寝。
　　 听得床头通一响，响声巨大似雷鸣。
　　 县令嚇得哇哇叫，全家大小都吃惊。
　　 连忙起身点灯看，一把短刀寒光明。
　　 刀尖入床寸多深，拔不出来扎得紧。
　　 县令吓得魂魄散，蜷缩在床战兢兢。
　　 下令衙役持刀枪，旮里旮旯细搜寻。
　　 一搜搜到大天亮，连个毫毛也没影。
　　 县令这时心发虚，思来想去作权衡：
　　 宋家老少都死尽，也不在乎输和赢；
　　 假如冯生判死刑，一人牵着两条命。
　　 于是想法来开脱，判定相如是冤情。
　　 既然相如没有罪，无罪释放回家庭。
　　 相如虽然回到家，家徒四壁好苦情。
　　 瓮里早已没米面，老鼠饿得难出声。
　　 独自一人孤单坐，越想心内越难平。
　　 幸好邻居送饭食，暂把肚皮来支撑。
　　 想到大仇业已报，内心稍稍得平衡。
　　 再想家里遭灾难，全家几乎灭满门。
　　 隐忍不住两眼酸，潸然而下泪珠滚。
　　 想到自己生来穷，饥寒交迫快半生。
　　 连一小儿保不住，香火断绝好痛心。
　　 冯生找个无人处，嚎啕大哭失了声。
　　 这样过了半年多，案情似乎更松轻。
　　 冯生便去求县令，请求县令开大恩。
　　 虽然妻子她已死，要把遗骨往回领。
　　 领回遗骨安葬妥，仍然悲伤难舒心。
　　 不管干啥都没劲，躺在床上摊煎饼。
　　 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听似有人敲门。
　　 凝神仔细再一听，还有小孩说话声。
　　 起身抽栓打开门，见一女子发话音：
　　 冯君大冤已昭雪，幸得无恙可安心？
　　 听得声音很熟悉，然而不识是何人。
　　 当他禀烛再相照，原是红玉进门庭。
　　 红玉还牵一小孩，小孩胯下笑盈盈。
　　 相如不及来多问，抱住红玉放悲声。
　　 红玉也是很凄苦，相陪流泪动了情。
　　 红玉又把孩子推，让他面前将爸认。
　　 孩子抓着红玉腿，一声爸爸出了唇。
　　 相如仔细认真看，真是福儿回了门。
　　 冯生见了福儿面，着着实实吃一惊。
　　 一边哭着一边问，哭问找儿全过程。
　　 红玉这才吐实言，前前后后说分明。
　　 之前说我邻家女，那是骗你要你信。
　　 其实我是一狐仙，要续姻缘进你门。
　　 有天黑夜山中行，听得小孩啼哭声。
　　 我知此孩是福儿，抱回陕西养至今。
　　 今知大难你已满，所以送他回家门。
　　 相如挥泪再拜谢，千恩万谢大恩情。
　　 福儿赖在红玉怀，就像依偎亲母亲。
　　 竟然不愿认爸爸，好像爸爸是生人。
　　 第二天的一大早，红玉穿衣起了身。
　　 相如问她要干啥，她说要走永离分。
　　 相如裸身跪床上，苦苦哀求放悲声。
　　 他留红玉不要走，红玉走了活不成。
　　 红玉这时抿嘴笑，她笑冯君真痴情。
　　 开口不过哄哄你，捡个棒槌就当针。
　　 现在家道要重建，早起晚睡那才行。
　　 说着下院除杂草，屋里屋外扫灰尘。
　　 干活像个男子汉，操心劳力样样精。
　　 相如忧虑家太贫，害怕难以度光景。
　　 红玉这时告诫他，只管读书要安心。
　　 莫管吃穿众开支，这些全靠她支撑。
　　 拿出银钱购织机，又租田地好几顷。
　　 忙了雇人来耕作，里外都靠她一人。
　　 邻居听说她贤惠，个个主动来帮衬。
　　 大约才过大半年，家道已经渐旺兴。
　　 殷实已经像富户，有吃有喝有钱存。
　　 相如感激谢红玉，感谢红玉是功臣。
　　 楞是白手建家园，功不可没第一人。
　　 可是还有一件事，拖到现在难启唇。
　　 红玉开口把他问，问他究竟啥事情。
　　 他说功名没恢复，眼看考期已临近。
　　 红玉笑着来回答，这事早就已搞定。
　　 我送学官银四两，他已恢复你功名。
　　 这事要等现在办，岂不误了好前程。
　　 相如更加敬慕她，简直奉她为神灵。
　　 相如这次去乡试，榜上有名中举人。
　　 这年他刚三十六，骑马坐轿进官厅。
　　 肥田沃地一垄垄，庄稼连片好收成。
　　 房屋鳞次而栉比，亭堂轩榭缀美景。
　　 红玉仍是当年样，苗条柔美好腰身。
　　 操持家业真内行，胜过农妇好几分。
　　 即使严寒隆冬里，她手依旧很白嫩。
　　 她说今年二十八，人看不足二十整。
　　 红玉故事已讲完，有些朋友还想听。
　　 人生不怕前面苦，关键要看后半生。
　　 前面享福那不算，老来享福才是真。
　　 相如老来有福享，全靠红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