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军警】有病乱求医(小说)
老杨病了,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晚上睡不着觉,也就是失眠。
老杨过去睡眠一向好,按老伴的话,脑袋一沾枕头立马就着,睡得像个死猪似得,天塌下来都不带醒的。他是自打办了那件事儿之后,才开始睡不着了。
退休前老杨是单位建设科长。两年前,有位房地产开发商,求他便宜搞快地皮,如果事办成了,承诺给他一百万元。巨大的金钱诱惑让他动了心,他利用职务便利,糊弄了领导,串通招标局,上上下下一顿“运作”,帮人家把土地搞到手。事办成之后,人家让老杨去把钱拿走,老杨没敢去,说是等退休了再拿钱。
老杨是一个既小心谨慎又老谋深算的人。在职树大招风,容易招惹是非,容易出事儿。退了休,变为一介草民,人们也就不会注意他了,再把黑钱拿回来,要安全的多,几乎是万无一失。
这不,他刚一退休,那个开发商便讲究地把一大提包钱送到了家门上。在接这笔黑钱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思想斗争。如今反腐败的风声越来越紧,这时候受贿是有风险的。但转念一想,自己是企业工资,收入不高,退休之后过去上班时那些小外快也没有了,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如果有了这笔钱,老来照样可以吃香地喝辣地,还能出去游山玩水,省着点花还能给子女留下一笔不小的财富,于是他心一横,便把钱留下了。
开发商来送钱时,老杨把老伴支了出去,他不想让老伴知道。女人天生胆小,别让她跟着提心吊胆,搞不好会加重她的心脏病。老杨把那一大提兜子钱悄悄地藏到了自己家仓房的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里。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可老杨做了亏心事,鬼就真的叫门来了,何止是鬼叫门,简直是鬼缠身。自从他拿了黑钱,当天晚上他就开始睡不着觉了。躺在床上,两眼像牛眼瞪得溜圆,想闭上就是闭不上。为了能睡着觉,他也想尽了办法,先是数数,数的再多也毫无睡意;再是用被子蒙上头,也无济于事;再就是喝酒,平时喝上半斤烧酒就得醉,现在喝上一斤也没有醉意。
一连几天不睡觉,老杨整天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让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难以名状的痛苦折磨,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圈,他不得不去看医生。
本来只是个失眠,医院为了赚钱,大夫非给他来个全面检查。验血验尿,心电图X光,在医院折腾一大圈,检验单攥了一把,最后大夫说他身体一切正常,啥病也没有。
给老杨瞧病的是位老大夫,也是过去的老熟人。老大夫隔着桌子看着坐在对面的老杨说:“估计你是神经衰弱,神经系统疾病在咱们这小医院是查不出来的,不行我给你开点安眠药吧?”“好好好!”老杨知道自己病是怎么来的,便连连点头应许。老大夫拿过病例本,边开药边同他闲聊:“听说退休了?”“是!”老杨答。“退休好啊,退休可就进了保险箱……”或许听了“保险箱”三个字,本来坐着好好的老杨忽然眼睛一闭头一低竟然睡着了。埋头写字的老大夫还在说:“进了保险箱就不怕每年精简人员了……”等老杨呼噜声响起,老大夫抬头才看明白怎么回事。
从医院回来,老杨躺在床上开始大睡,谁叫他起来吃饭,是怎么喊怎么拍,就是叫不起来。等到三天后他才睡醒,他还想接着睡,老伴说啥也不让他睡了。他整天睡不着觉,晚上不免起来瞎折腾,老伴闹心;他一睡几天不起,老伴害怕,怕他可别睡死过去。
老杨还是觉得缺觉,老伴不让睡,他也只好硬挺着。爬起来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看看电视。看了几段体育和戏曲节目,觉得没啥意思,就换到新闻频道。节目里正在播放一个部级贪官被审判的画面,老杨好像身体被触电一样,立马精神起来,不仅睡意荡然无存,浑身还在微微颤抖,他知道又坏菜了。
从这以后,他又开始“今夜无眠”。天天吃安眠药,就好像吃的是假药毫无作用。他自己明白自己的病是怎么来的,要去看心里医生。小镇上没有心里诊所,他从单位里要了辆小车,坐着去市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心里诊所。
心理医生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开门见山就问他是因为什么事引起的睡不着觉?老杨哪敢实话实说,没因为啥没因为啥地应付着。心里医生问:“做什么工作的?”“退休人员!”老杨答。“以前是干什么的?”“坐机关的!”“什么职务?”“建设科长!”心理医生诡异地笑了笑讲,最近一段时间到他这里看这种病的基本都是领导干部,还自吹自擂地说,这种病就他会治,治一个保一个。他一指靠墙那张小床:“躺下!”老杨听话地上床规规矩矩躺下。心理医生站到老杨身边说,“把眼睛闭上!”老杨使劲闭上了眼睛。“听我说,你不要说话,只是静静听好了!”老杨紧闭着眼和嘴,在静听着。心里医生慢条斯理地一句一顿说:“我有个亲戚——在监狱工作——他跟我说——最近一段时间——贪官抓的太多了——监狱里人满为患——上级有了新精神——今后不再抓贪官了”。老杨果真睡着了,而且打起了呼噜,声音越来越大,没用多大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从心理医生哪里回来,老杨正经睡了几天好觉,他庆幸自己找对了医生,让自己能安稳睡好觉了。
这天,一位老同事来家里玩,闲聊时跟他讲了一件事。说是他们有位老领导,多少年就调到外地工作,退休多少年了,据说因为受贿也被抓起来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消息就像一道轰鸣的雷电,再一次击中了老杨那颗脆弱的心,让他刚刚缓解的失眠,再一次回到了原生态。
那天老伴生病了,老杨不得不做饭。他多少年做官吃饭店,对做饭已经很生疏,再加上整天睡不好觉,迷迷糊糊,切菜时不小心把手切了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他忙去找了条创伤贴贴上。一向多少有点信迷信的老伴看到了,若有所思地对他说,“你这又是睡不着觉,又是切了手,是不是有什么不祥之兆?你快去找算命的看看,巴成有什么‘软病’吧!”
别说,老伴的话这还真提醒了老杨。他过去毕竟是个干部,不怎么信神信鬼的。但事到如今,他思想动摇了,开始有病乱投医了。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跑到附近农村,找了一个会算命的老太太给他算命。老太太听说他割了手,说这是“血光”。老杨心里咯噔一下,血就血呗,怎么还有“光”呢!老太太解释说,“血光”预示着灾祸要发生。这可把老杨吓坏了,忙乞求老太太务必给他想办法化解血光之灾。老太太让他去给观音菩萨烧香拜佛,最后还忠告他,“经常失眠是因为你心事重,你得把心里话都说给观音菩萨听,乞求她保佑你的。你若不讲实话,对她不忠诚,她是不会保佑你,拜了也白拜!”
这时候,老杨已经彻底成了封建迷信的俘虏,到了惟命是从的地步。他早知道附近县为了发展旅游,在黑龙江一个小岛上见了一个观音菩萨庙,虽然他过去没去过,这个地方他还是知道的。回来什么也不干了,赶紧去了那个小岛。
那天他来到寺庙的时候,哪里游人如织,香火缭绕。老杨见人太多了,足足等到了天黑,直等到没人了,他才进了寺庙的大门。进门就看到了功德箱,他才想起来破财免灾的说法。他觉得他该或者必须投点钱进去,看着玻璃透明的功德箱里装的都是一块十块的小票,他想他今天可是真心祈祷来了,怎么也得表现的大方点,就捐个八百八十八吧,他又一想不对,八八八可是发发发的谐音,这不是等着揭发嘛,这万万不行。那就捐个六百六十六吧,图个六六大顺,也不怎么理想。他忽然想起来五五五,对,捐伍佰伍拾伍,务必把他心里那桩事捂住,他对自己有这样的创意而沾沾自喜。于是他掏出了钱包,点出了伍佰伍拾伍块钱,投进了功德箱里。
老杨正装其事地来到那座高高的佛像面前,慢慢地跪倒了垫子上,先是两手扶地,恭恭敬敬地给观音菩萨磕了几个头。然后他直起腰来,双手合十,对观音菩萨虔诚地说:“佛祖啊,我老杨收了一百万黑钱,我知道这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但我也是为了生活好点,我也是为了子孙后代,我乞求您保佑我……”
拜完了佛,老杨就觉得如释重负,有佛祖的保佑,他一定会免遭厄运。那天晚上回来,他不仅没有失眠,而且睡得特别香,连梦也没做。
翌日早晨起来,他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因为睡眠不好,多少天放弃晨练了,今天他到广场上打了一会儿太极拳。回来吃了早饭,正准备上街买点菜,中午做两个好菜喝上两口,刚推开门,纪检人员便出现在他面前。
老杨被“双规”在单位招待所里。自从来到这里,他再次进入失眠的轮回。并不是办案人员给了他多大压力。自从进了门,办案人员只给了他一支笔和一本稿纸,就说了两个字“写吧!”人家再也没多说什么。他睡不着觉,一来因为自己清楚这一百万受贿问题是何等的严重,一旦查实他将面临着多么严重的刑法。二来是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就那个开发商和他自己知道,那个开发商是最大的受益者,比他得到好处多得多,不会告发他。进来前一天,那个开发商还跟他通过电话,说有时间小聚一下,这说明人家啥事也没有。自己就和佛祖说过,没和别人任何人说过,佛祖也不会说话,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进来了。
几天,老杨没在稿纸上写一个字,他还抱有侥幸心里,寄希望蒙混过关。可是一连几天的失眠,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感觉痛不欲生,再不交代精神上真要彻底崩溃,最终他还是识时务,如实地供述了自己违法犯罪的全部事实,并积极退赃,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
后来办案人员告诉他,他不承认也不行,人家掌握着他在寺庙里拜佛时的监控录像。老杨这才恍然大悟,本想求佛保佑却变成了自投罗网。
交代完了问题,老杨一吐为快,没有了压力,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包袱,他睡觉踏实了,再也没有失眠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