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魏二先生
在城里,魏二先生是首屈一指名医,这座不大不小的城里,可能有人不认识县长,但是没有人不认识魏二先生。
魏二先生是大高个儿,却极瘦,瘦得吓人,瘦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几乎全都是黑眼珠,挤得白眼珠似乎只有一线,那手指又瘦又长,据说右手的这两根手指能断人生死,毫厘不爽。
别看魏二先生瘦,他骑得这匹大叫驴却大又肥,比一般的骡子绝对不小,毛稍儿亮得恨不得滴下油来。当年魏二先生是花了买马的价钱买下这匹驴的,就因为这驴跑得快,出诊的时候不耽误事,魏二先生说,人能等这病不能等——人命关天。
这驴出号,驴脖子上挂的那一串铜铃铛也出号,这副串铃是十字街杂货行的乔五爷送的,乔五的老娘得了急病,正赶上魏二先生出诊去了,城里好几个医生都没办法,老太太眼看就不行了,连寿衣都穿好了,停在门板上,就等着咽最后一口气。这时魏二先生回来了,就一针,老太太就从门板上坐了起来,穿着寿衣喝了一大碗绿豆汤。这乔五爷自然是千恩万谢,不仅诊费加倍,临了还外带送了魏二先生这副铃铛,说是比皇上的御马挂的铃铛还大着两号。
别说,这副串铃还真成了魏二先生的标志,据说有人病了,只要听到这铃铛声,身上的病至少能好三分。
魏二先生是个奇人,他治病很少用药,往往用个单方或是偏方,药还往往是护城河沿儿村边地头或是运河边上随手就能采到的。为什么呢?魏二先生说,这运河两岸地薄水碱,城里是人少税重,老百姓的日子都过得清苦,手头都紧,能给省点就省点吧。
魏二先生出诊从不吃饭,而且连茶都不喝,顶多喝一杯白水,诊费呢?更有意思,有钱不嫌多,没钱您甭给,可谁都抹不开面子,人家给您治好了病,您总得表示表示吧,遇到那真没钱的,魏二先生就说,您要是有工夫,就给我的驴割筐草吧,最后魏二先生还不忘给送草的人道一声辛苦,客客气气的给人家道谢,送出门去。运河边有的是草,给魏二先生又都是挑最好的草割,所以魏二先生的大叫驴总是肥的流油,亚赛披了一匹黑缎子。
城里城外,运河两岸,除了开药铺的钱四,没有人不说魏二先生好。钱四原来也是大夫,后来开了个药铺,按说他和魏二先生是半个同行,可他最烦魏二先生,为什么呢?他总觉得魏二先生挡了他的财路,因为魏二先生总琢磨着给病人省钱。
魏二先生总琢磨着给病人省钱,钱四总琢磨着算计魏二先生,别说,这小子还真有主意,这年过了立秋,钱四抬头看见门口那棵大槐树上结的槐树豆子,憋出了出了一个坏主意。他让伙计把药铺后院老槐树上的槐树豆子摘下来,浓浓的熬了一大锅黄水,放在澡盆里,把自己全身都泡黄了,可能害怕还怕颜色不够重,他又加了几味黄色的中药,他也是学医的,知道这些东西反正都是无毒的。
鼓捣完了,这小子就躺倒屋里装病,他还真下本,立秋天气,还热得很,他把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还盖上了两床厚厚的被子,为了怕走露风声,他没敢让药铺的伙计去请魏二先生,而是让自己的儿子去找。
钱四的儿子还挺会办事,出去不一会儿,铃声响起——魏二先生就骑着大叫驴来了。一进屋,魏二先生就看见钱四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脸上是蜡渣的黄,一脸汗珠子,魏二先生连脉都没号,就掀看被子看看身上。
钱四的儿子赶紧问:“二先生,您看?”别说,这小子装得比真的还真。
魏二先生轻轻摇摇头,说了一句:“没救了,过不去三天。”
这时,只见本来紧闭着眼躺在床上的钱四一下子坐了起来,哈哈一笑:“二先生,咱打个赌,我要是在这三天内死了,我这药铺就归你了;可我要是不死的话,你的大叫驴可就得归我了,我把你那串铃铛挂在药铺门前的槐树上当幌子,咱们一言为定!”魏二先生没说什么,又摇摇头,出了门,骑上驴回家了。
第二天,整个城里就嚷嚷动了,人人都知道了钱四和魏二先生打赌的事儿。看见钱四在十字街逢人就说这事儿,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唾沫星子乱溅,一点儿都不像有病的样子,人人都替魏二先生暗自捏着一把汗。
到了第三天,钱四在药铺对过的饭馆要了一大桌子酒菜,准备宴请魏二先生,还请了不少的陪客。天到正午,魏二先生没来了,陪客也没怎么来,大家都不愿意看魏二先生栽这个跟头,只有徐秀才和吕师傅来了,这二位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不愿意看魏二先生被钱四挤兑,是想给两家劝个和儿。
钱四的兴致挺高,高兴得嘴都有点儿歪了,一个劲的给徐秀才和吕师傅斟酒布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秀才刚要开口劝说几句,只见钱四手里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桌子上,一下子嘴歪眼斜,整个人就瘫在了椅子上了。饭铺的伙计和药铺的伙计赶紧把他抬回了家,徐秀才连忙叫钱四的儿子去请魏二先生,人还没动,就听见一阵串铃声,魏二先生到了。
魏二先生进屋看看躺在床上钱四,轻轻摇摇头,长叹一声,撂下一句话:“这病,我真看不了。”
魏二先生对钱四说:“那天我一进屋子就闻到了槐树豆子的味儿,知道你是想装黄病,这槐角本来无毒,你加的其它的药自然也无毒,可你这药铺里这么多的药,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你天天拉这个抽屉关那个抽屉的,整天不是铡药就是碾药,难免沾染这药中之毒,这本来也没事儿,可被你这浓浓的药汁一激,这毒可就深入体表了,其实这也不一定必死,你就不该盖上被子,大热天,你用被子一捂,这体表之毒就到五脏肺腑了,我撩开被子一看,你脸上有汗身上却没汗,我知道,我救不了你了,这病,我真看不了了……”
钱四听了,吃力地点了点头,就这么死了。
魏二先生自然没要钱四的药铺,摇摇头,骑驴走了。
不做就不会死,钱四之死,其实是自找。
应了那句话——
自古福祸皆自取,天理昭彰日月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