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我家的老屋(散文)
我家的老屋,在渭北旱塬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村子虽说很平常,但是历时很悠久,据史料记载,秦朝我们村子就有了历史。而且,村子里人才辈出,当地流传一句话:“能成人在大车。”
随着历史变迁,这个历经风雨和日月洗礼的老村,一切都变了模样。如今,再也不是童年的记忆,再也没有了童年的热闹繁荣。如今的老屋,已经成了一捧黄土和一片洋槐树林。每年春季,那片绿树浓荫的树林,现如今成了我和父亲感情的寄托,成了我们对亲人的一片思念。
记忆中的老屋,依旧很美,依旧很热闹,那个典型的北方八卦窑洞,是我童年,是我人生的美好回忆,我的理想就在那里升起。
老屋是一座四合院,崖边上长满了酸枣树。精致的门楼,典型的清末风格。门楼中央,有祖爷刻写的颜体“清河安泰”四个楷书大字。黑色的门框,红红的字。门前,一颗硕大而无法考证年龄的国槐树,郁郁葱葱。春天,可以在槐树枝拴上麻绳,孩子们荡秋千,夏天,可以摘槐米,槐米入药,价钱很贵,一年可以卖几百元。摘完槐米,大槐树下,可以几家人在树下乘凉,拉家常。国槐树的东边,有一颗长满刺的皂角树,只要起风,总会听见皂角随风互撞的声音。槐树的西边,有一颗如弓的老洋槐树,犹如瘦骨嶙峋的老翁,经历着岁月的洗礼,这片树荫,成了老屋的风景。
老屋东边还有个大土场,土场是过去给牲口垫圈取土用的,满场子长满各种杂木,有核桃树、桃树、楸树、春树,杨树和柳树,还有一个老池,池子里水可以洗衣服,可以给牲口饮水。池子里有很多蝌蚪都和青蛙,供我们一群孩子玩耍。如今,那些老树已经砍伐,池子已经推平,长了很多芦苇,长上来更多的,已经是洋槐等各种杂木。最有印象的是那颗大核桃树,每年白露前后,绵绵秋雨的核桃树下,总会有伙伴们捡拾核桃的身影,在那树下,等着随风飘落的核桃,老屋的院子里,到了秋收金黄季节,有从崖顶落下来的酸枣,可以捡到脆甜的酸枣吃,也可以用扫把扫在一起,用大锅煮了,洗出枣仁如药,卖钱也是有一笔收入,母亲有的时候,每一年酸枣仁可以卖好多钱,卖来的钱可以给我买文具,也可以补贴家用日常。
再往东,就是马家大院,一排排的窑洞,已经坍塌,一片荒凉,人去院空,一片杂草和杂木丛生,已经没有了人气。据说民国十八年,甘肃回民闹土匪,一家十八口躲避土匪,逃到最东边的窑洞里,那个窑洞易守难攻,一家人在里边躲避,土匪发现了,往窑洞门掉了一捆麦草,上面撒上辣椒面,然后点着了,一家人被呛死里面,口死于匪乱。等土匪走了,村方邻居抬上来,大人小孩,无一生还,多么悲惨,多么的凄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我家的老屋,过去的那种热闹的景象,包含着我们爷父几辈人的童年的记忆,有的是父亲和村子里人告诉我的,当然,自打我有了记忆,更多的是来自自己的记忆。
老屋的西边,有一个很大的场面,也是一长排的窑洞,这些窑洞里,风风火火,热闹非凡,每一个窑洞,功能各有不同,不是作坊,就是书房,不是书房,便是药房,家里当时也算是村子里大户人家。听父亲说,在村子里,我们家家也很大,也很风光气派。
西边面朝东的那口窑洞,是一个独立的窑洞,它是祖爷的中药房和小私塾。祖爷是村里的秀才,他就是村里人所说的,大车村的能成人。祖爷很能干,他能看病,会看风水,又是教书先生,村子里大小是非,都离不开他出来拿个主意,村子里,乡亲们经常都来向他请教。听大姑姑说,他不爱说话,人很斯文,每天没有病人来看病时候,总是抱着一本封面发黄的书。性情很是傲慢,院子里,就是大黄马惊了,老黄牛开了缰绳,他从来都不会去理睬。如果有人来看病,只有大姑姑,才可以进出他的窑洞,告诉他有病人,这当然是大姑的特权。村子里的爷爷辈都是他的学生,时不时,屋子里还偶尔传来“人之初,性本善”之类的朗朗书声。听说,爷爷是经常挨教尺的那一位。
据二伯说,祖爷的坟地风水,是他自己画定的,在距家十里地的张家堡村。二伯说,当时去看风水,雪地里天很冷,一帮人架起木炭烤火,祖爷一直在雪地里打转,最后才知道,祖爷是在等一个路人,这个路人背着一块木板走过来时,他才划定了坟地的四至。这事还就真的就发生了,差不多太阳快落山了,一个人背着块木板蹒跚而来。祖爷这才通知大家,拿起镢头,划定了墓地,他的墓地就这样自己选定了。
祖爷去世当天,他人一切正常,突然通知家里人给他穿寿衣,一家人都很奇怪,谁知道他寿衣穿上,就跟睡觉一样,闭上眼睛,咽了最后一口气。祭事场面很大,丧事筹备了整整一年,崔木镇的白酒,邠州城的点心,一路上路祭的香桌,摆满公路两旁,都是当地有名气的绅士和他的学生、门徒。下葬的那一天,叫花的叫花棍在坟墓上插满,比哭丧棍还多一倍,听说从天不亮开始起灵,等人埋完,已经是下午开饭时间。差不多八二年,我跟着二伯去县城,他引着我,去坟上烧香祭奠他老人家一回,也算是认祖坟,也就仅仅那一回。
糖坊院,在祖爷住的屋子的西边,时不时会飘出脆甜的糜子米糖香味儿,时常会有一群调皮的孩童,围着院子打转,时刻准备着趁大人们不留意,拿着糖撒腿就跑。那些孩童,就是我的父亲和他的弟兄们,父亲的伙伴当时也挺多,据说,要掐指算起来,父亲一辈同龄人,他们叔辈弟兄就有六十多个。
再往西,就是家里的豆腐坊。豆腐坊里,一家人不分白天黑夜的忙乎着,豆腐卖钱养家糊口,豆渣多一半喂牲口,还有一半给人供应口粮,豆渣拌葱花烙饼也很好吃,就是那种豆腥味,不太闻不惯。可父亲和母亲,一直吃的那样的香,那样的痴迷,说句心里话,我从心里是不稀罕那东西。但是,每次等豆花熟了,我就会眼巴巴地等着,等着母亲调好的那碗豆花。母亲时常是偷偷地给我端来,怕几个伯伯和娘娘看见,那种神情,到现在我记忆犹新。
再后来,已经是解放前后了,爷爷当家,其实,是奶奶当家,奶奶虽然是三寸金莲,农活和家务,样样是能手,一个十几二十口人的家庭,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大伯参加了解放战争,退伍到地方,当了天水市百货公司经理。小时候,最喜欢看他的军功章。二伯是家里的当家,家里养了好多蜜蜂,他时常拿家里的土蜂蜜哄我和弟兄们高兴。那时候年龄小,处于好奇心,时不时会捉蜜蜂玩,每次玩蜜蜂,蜜蜂刺扎进手指头,我便大声哭喊。老人跟着急,四哥和五哥最坏,总是看六子(我的乳名)的热闹。
爷爷有五个儿子,父亲老小,因为儿女太多,算上父亲四个女儿五个儿子,姊妹九个,所以父亲是奶奶最不喜欢的一个,因此取名也难听,又来(后改名友来),生下来,父亲生下来,就被奶奶放到村前的文昌楼旁边,说是不要了,大妈看着父亲可爱,她舍不得,又抱回家,硬是用面糊糊养大的。这些都是因为父亲称呼大妈为姐姐,我才知道了缘故和来龙去脉。那年大妈临去世,父亲让我给大妈去集市上专门买了铲糕吃,大妈去世,父亲是唯一弟兄里边,动哭声祭奠的一个,他哭的很难过,很伤心......
等到我有了记忆,孩子特别多,家已经分家了,爷爷奶奶先后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们的儿女和孙子们。我们姊妹二十个,春天我们一起在槐树底下玩跳房子、打秋千。父亲那时候很年轻,也很利索,一个箭步,很快就爬上了院边那颗老柳树,折上柳枝。为我们做哨子,编凉帽。很快,几为哥哥已经结婚了,每天我们一群人,围在两位新嫂子身旁,前后乱起哄,嘴里喊着自编的顺口溜:“自行车子皮底鞋,羊肚子手巾红衫衫。黑鞋白袜袜,嫂子笑哈哈。新式结婚真简单,只花一盒宝成烟。鞭炮一响,跟上新郎.......”
时间真快,不觉着,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把我送进了村里的小学,说是学校,其实是一座古庙。大红木门,那深蓝的院墙,成了欢乐的监狱,墙上的瓦烁,刻满了花鸟鱼虫,禽兽怪异,面目狰狞,屋檐雕刻的特别地的繁琐复杂。每一天的晨读,看着那些布满刻花的屋顶,心里一直想着,想着我们的老屋的那些个趣事,想着我的童年。
如今的老屋,随着岁月流逝,随着时代变迁,已经不复存在,人去楼控,一片的凄凉,一片的荒芜,留下的,仅存一抹阳光,一片幼嫩的洋槐小树林。一丝的凄凉,伴随着一米阳光,变成了永恒的记忆,变成人生的美好回忆。
岁月的沧桑,无尽的思绪,思念老屋,想念童年,我爱老屋,更爱屋檐下生活的你们,我的亲人,我的伙伴,还有扎得我大哭的那些小蜜蜂。
2016年5月31日雨夜青海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