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漫
2015年弥漫着蒸汽的空洞包裹的夏季里,我枕着课本,以一种蜷缩的姿态,凝望着匆匆赶来的黄昏。
那个时候,我在刚搬来不久的教室里,躲避着漫漫而来的黑色暗流。如同一只在暴风雨中摧垮了巢穴的海鸟,拍打着被阴暗冰冷的海水打湿了的翅膀,如丧曲般的悲鸣,躲避着渔人的捕杀。在这黑漆漆的乌云之下,唯有时而闪出的电光,带来眨眼的明亮,让我还能察觉到虚无之中被淹没后幸存的方向感。
双手放在课桌之下,仅靠头部的力量侧枕在桌上,垫着基本依旧残留着墨汁气息的书本。这是一种落魄且狼狈的姿态,我却找不到任何去改变的理由,我清唱起我们遗失掉的歌,在空气中迷失方向,惶恐不安地四下扩散。窗外,不知何时,夏季已经打点好行装,下一刻就将起程,等候候鸟载它到南国,昙花最后一次盛开,悄无声息地进入漫漫轮回。
在升入高三后,这是我的常态,日常到如同日日痴迷于新鲜血液心脏的神鹰。而我,则是在一次次地掏空中,对残缺的肉体麻木不仁的普罗米修斯,在死寂的风中,眼神空洞地等待着漫漫未知之中赶来的大力神。我,唯有以此逃避无处不在的暗流。
今年的我不喜欢夏天,过去的我也应当如此,但只有在我真正意义的审视自己之后,才发现这件撕心裂肺的事,这种不喜欢,源自于我对夏季的陌生,这是一个我不熟悉的季节。这个季节似乎永远充满了骄阳般的热烈,而生活在这个季节的人,都是散发着激情,环绕着太阳的日冕,火红色是它永远的格调。习惯了在蓝黑色月晕之下张开双臂拥抱月光的我,在这炎炎夏日之中,总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所以,在没人的时候,我习惯了这姿态,以此来逃避。在有人的时候,我会掀起T恤,粗鲁地用瓶装水冲洗头发,表现出刚打完球,依旧活力四射的样子,尽管我从不打球。
那个时候,九月模糊了夏秋的界限,而我在这个狭窄的缝隙中,顶着空气中的压力,缓缓的扬起了眼睛。
当我的文字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在秋的回忆里看梧桐叶落。我喜欢梧桐叶大片掉落的景象,喜欢在充满刺眼的鲜红的角落里挖掘,喜欢刨开彩虹的终点,找寻重要的东西。别人也许会觉得我残忍,但我对待自己从不仁慈,就像我对别人的贬低从不在意,我可以在时间的背面,承受光阴的阴暗,然后冷着脸,将周围的人赶得远远地。
我曾和X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并肩走过同样落满梧桐叶的水泥路,那时候,我们认识不久,我们是同桌。X也是唯一一个见到我全部喜怒哀乐的人,所以,X见过的我的笑容,从来都比别人少。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规定的体育考试,我和X在栀子花香四溢的清晨,在露水潮湿了的操场土道上跑步,我故意慢X半步,从她身边跟到身后。有时候会引来晨读者的围观,而X固执地往前跑,我就固执地跟随。我跟随着她,在她半步之后,跑过了中考,跑过了一年的时光,一直跟随到栀子花再次开放的时候,然后,她却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我现在一直在逃避的夏天,再然后,我跟丢了她,如同失去了太阳的向阳花,目光呆滞而绝望地望着漫漫前方,无能为力。
我不是喜欢和别人分享心事的人,藏在心里的事才叫心事。古人有句话叫:“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意思就是:“君子的心事,正大光明,是可以让别人知道的。”但毕竟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个有些内向又有点乖僻的高中生,我也不想做什么君子,我只想小心地守护埋藏了我所有心事的小小树洞,直到连同存在过的痕迹一起遗忘。对我而言,这是一种幸福。所以,我总是在笑,书上说:“对喜欢的人才生气,对不喜欢的人我一直在笑。”而我却对谁都笑,对不喜欢的人笑,是因为不喜欢,对喜欢的人笑,是不想让他们感受到我的悲伤,我害怕有人为我担心,那会让我心存愧疚,尽管有人挂念的感觉真的很不错。除了X,唯有X见过我的笑容从来都不多,她决定离开的那一晚上,我们聊到很晚,她说,你这样活的会很累。累吗?也许是,又或者在某次的迟钝与麻木中,早已被我遗忘在某个我不想注意到的角落。
X离开的那一天,我面无表情,没有跟其他友人分别时微笑着说的“还会再见”。道别也只是冷冰冰的一句“我走了”,连“再见”都没有。X知道,这才是我最大的喜悲,她见过我的笑容从来都不多。那天,我听到了流水的声音,所有的愁绪在云端凝聚,哗哗地从我头顶毫无眷恋地淌过。当我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我看到了天空的裂痕,黑马的骑士穿行而过,如同玻璃板破碎,所有的碎片稀里哗啦地从天而降,划过空气,划过河流,摔碎在苍白的水泥地上,鲜红的血滴溅起了很多很多血花,像极了许久以前走过的梧桐小路。
末日的时候,我在落满鲜红的梧桐叶的土地上仰望灰色的苍穹,黑夜如千军万马般地漫漫涌来,我终躲不过。
我最近很茫然,或者说,在升入高三之前也可能是之后就开始茫然。所以,我开始追忆过往,思量未来。然后我发现,在光阴的漫漫长路上,我是一个孤独的行者,宛如一只迷途的羔羊,在狼群与晨雾之间徘徊,终于某一刻,所拥有的方向,只剩下了之间面孔所对的前方,而当我曲折而步履蹒跚地逃离,却发现自己闯入了驶向极地冰窟的列车,我的眼神空洞而绝望,回头看到自己错过的是一场华丽的香水派对。在这单向的旅途中,我所能做的,只有蹲在某个角落,把头埋在裸露的双臂中,瑟瑟发抖。
我好像不曾有过火热的青春,当我不再懵懂的那一天,我就开始思考人性;当我不再害怕走夜路的那一刻,我就开始享受暗夜的寂静。就好像我在六月将自己关在了空调小屋,当我开门去看想象中的世界时,我已在西风之中,古道之上,手牵瘦马,回首错过的小桥流水人家,与夕阳下的断肠人,忍受干枯树藤的凄凉。
这是令人绝望到无可奈何的悲哀,我在这种悲哀之中,泛舟荡过了十七年。
昨天下午,高考报名刚刚结束,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增加多少压力,在月光与看不见的云交辉相映时回到宿舍。在星辰闪烁的清晨,穿过浓雾。我突然有些惶恐,并不是对高考的惶恐,而是由我的脚下,这条漫漫长路的茫然诞生的不安。
不知不觉中,跟随着光阴的脚步,我又将结束一个三年,没有多少的不舍,因为,没有值得让我不舍的。
最近,我总是在想,未来的我,会不会是我现在所期待的我,但我对自己所期待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一直很模糊。我模仿古人,在深秋的午夜,站在凄厉的冷风中,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而我所望见出的天涯,只是无穷尽的深渊,吞噬了我所有的视线。我咬紧牙关,试图握紧双手,却被手心的蔷薇无情地刺穿,那尖锐的疼痛,没有脱离,没有救赎,只有迷失方向的踽踽独行。
2015年的深秋里,我是一个孤独的行者,脚下是漫漫的前方。候鸟飞过我面对的方向,掠过无痕。我用唯一所能依赖的拐杖,用慢慢的速度,想要穿过无穷深渊。
终于,慢慢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