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哥，你终于醒了？”
　　 恍恍惚惚中感觉有人在叫我，我吃力地睁开眼，发现床前站着的是春妞。
　　 “你都躺了两天两夜，可把我们急坏了。”春妞的脸上一半是担忧一半是欣喜。
　　 我是大年三十晚上聚餐时喝醉酒的。
　　 厂里从大年三十那天开始放七天假。我原本一个人在宿舍里睡觉，隔壁104宿舍有一大群工友在玩“金花”，他们的吵闹声实在太大，吵得我越睡越心烦，我只好起床在厂区内走走。工厂委实有点小，我在五分钟内就至少漫无目的地转了10圈，大概是从转第11圈的时候，我就挪不动脚了，感觉双脚像被502粘住一样，死死地贴在了104宿舍的门口。制模部的刘胖子正忙着把牌桌上的钱往自己面前收。见我站在门外，就特意拿起一张伟人头朝着我用手指弹了又弹。
　　 我用手捏了捏口袋里薄薄的几张钱，一咬牙，坐到了刘胖子的斜对面。
　　 半个小时不到，我就输得身无分文。那个讨厌的刘胖子叫得更欢了，俨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也有替我感到惋惜的，其中就有在旁边观看的小燕子和春妞。
　　 晚上厂里聚餐时，我是自个儿喝醉酒的。进金洋三个月了，我还没有一个关系好到可以一起举杯共饮的朋友。
　　 我是最后一个走出食堂的。我必须趁这个机会多吃一点，放假这几天食堂不开饭，输得身无分文的我得从现在开始做好挨饿的思想准备。
　　 一走出大门我就打了个趔趄。厂区很安静也很昏暗，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辨别出宿舍的方向。我迈开脚步，感觉全身都轻飘飘。我好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去学田径，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没准比刘翔跑得还快。想着想着就飘到了宿舍楼梯口，猛然间发觉，那个死刘胖子正在不远处昏暗的路灯下捂着嘴偷笑。他赢我的钱，竟然还敢取笑我！我怒火中烧，以比刘翔还快很多的速度扑了上去。我狠狠地抽了刘胖子一耳光，然后稍稍用力就把他打倒在地上。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冒出很多人围观。我似乎看到了小燕子和春妞的身影。当刘胖子被我打得只有求饶的份时，我也感到有点累了，我索性趴在刘胖子身上美美地睡着了……
　　 “你快趁热把这碗面条吃了，两天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吧！”春妞到厂门口买了碗面条给我送过来，我狼吞虎咽几下就解决了。春妞是亲眼看着我输得身无分文的，我没有必要在她面前虚伪地假装客气。
　　 前面我说过，在金洋厂我没有朋友。春妞也不是，但她却看望和照顾了我。
　　
　　
　　 二
　　 我必须老实交待，其实我早就注意春妞了。确切地说，是从进金洋厂的第一天就开始注意她了。我没有脱俗，像大多数男人一样，每到一个新环境，最先吸引我眼球的永远是那些漂亮女人，即使是到了只得委屈自己进金洋这样的破厂混口饭吃的落魄境地也不例外。
　　 据我一天时间的火力侦察，整个金洋厂只有三个女孩接近或超过了我的达标线，其中包括春妞。
　　 向来自命不凡的我绝对不会主动去搭讪别人，但是，我清洁工的尴尬身份却使我成了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差遣的对象。
　　 “喂，过来把这里扫一下！”每次我只要一走进春妞所在的包装车间，那些正处于怀春年龄的姑娘们就一个接一个唤叫个不停。“喂”成了她们对我这个还算帅气的30岁老男人的称谓。
　　 只有一个女孩不把我叫作“喂”，她就是春妞。
　　 “老哥，麻烦你帮忙把这里清扫一下。”那天我刚走到春妞身边，她微笑着指了指工作台的下面对我说。“老哥”，这是多么亲切的称呼！我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她是金洋厂唯一一个不叫我作“喂”的女孩，更何况还是金洋厂三大美女之一的春妞。从那天起，我主动把每天进入春妞所在的包装车间的次数，从以前的每天两三次提高到七八次。
　　 我和春妞的接触仅限于此。我知道她是一个少言寡语的冷艳姑娘，她美丽的大眼睛时常挂着一丝不易捕捉的忧伤。
　　 或许是物以类聚吧！当我这个同样落落寡欢的老男人在大年三十喝醉酒，首先向我伸出援手的就是春妞。也许是我的落寞和沧桑感染了她，使她动了恻隐之心。总之，从那以后春妞成了我在金洋厂的第一个朋友。或者说，从那以后我成了春妞的真正“老哥”。
　　
　　 三
　　 我一夜之间成了金洋厂的名人，因为我吓人的酒量；因为醉酒后打了厂霸刘胖子；也因为厂花春妞竟然成了一个清洁工的好朋友。
　　 “名气”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进厂三个月了，之前从来没有谁正眼瞧过我，可一夜之间成了“名人”，谁都会笑着主动跟我打招呼，就连高贵的经理夫人，老远见到我也“大苟，大苟”叫得好亲切。有时经理夫人还会感叹一两句：“大苟，你真厉害！”我猜不出这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所说的厉害是指哪个方面，至少她的话多少带有些赞许。
　　 我很快感受到了“名气”带给我的好处。厂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很快成了我的好哥们，就连厂车司机阿飞也放下了金洋厂第一帅哥的架子，买了好烟好酒好菜请我去他的201单人宿舍去喝酒，向我讨教如何获取像春妞这样的靓女的芳心。
　　 我对阿飞没有好感，这人太滑太色，听厂里的人说，阿飞来金洋厂不到一年，被他骗到201房间搞定的姑娘就超了两位数。据说，阿飞此前一直在追春妞，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到手。我想，这才应该是阿飞对我另眼相看的原因吧！我当然不会把自己与春妞的一点一滴都告诉阿飞，但又不得不编些瞎话来吊他的胃口，因为我还想继续让他请我喝酒。
　　
　　 四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我很快就不再是清洁工了，成了一名专门跟车的送货员。没有人会感觉到意外。想想也是，如果继续让我这样一个正春风得意的大“名人”干清洁工才应该是令人意外的事。
　　 大概是经理夫人吹了点“枕头风”。正月初七，也就是新年后正式上班的第二天，经理就把我请进了他的办公室。经理用躲在镜片后的那双小眼睛扫视了我好半天，最后才不紧不慢地说：“你先送段时间货吧！以后有机会安排你做个仓管。”
　　 第一次送货跟的是阿飞的车，阿飞对我客气的不得了，本来厂里规定外出每个人中餐补贴费是10元，只够叫个快餐，阿飞硬是点了满桌子酒菜，多花的钱自然都是他一个人掏的腰包。我说哥们让你这样破费怎么行呢？阿飞一边塞给我一包经典红双喜，一边拍着我的肩说：“苟兄，你只管放开肚皮吃喝，我自有办法。”
　　 阿飞没有吹牛，他的鬼点子还真多。他当即拨响了经理的电话，说经理呀，今天运气真不好，货没送完就爆了胎，现在我们正在路边补胎呢，今天可能要晚些才回来。
　　 我这才想起早上在仓库时，阿飞趁人不注意拿了个放在仓库角落里的旧汽车内胎扔到车箱里。我当时还有些纳闷，心想，他拿这样一个破旧内胎去干嘛？唉，原来他早有预谋。我在旁边窃笑，心想这个帅小子真不简单。
　　 更让我大开眼界的事情还在后面。阿飞找到附近一家打字复印店，然后拿出一张旧的高速公路过路费小票，交待对方把时间一改，二十秒钟不到，一张新的假电脑小票到了手。我这才明白阿飞刚才为何要在电话里跟经理说可能要晚点才回去。按公司惯例，载货时有高速公路就尽量走高速，为的是早点把货送到客户手里。我们早上从深圳工厂出来，压根子就没有上过高速。
　　
　　 五
　　 我真弄不明白，这么“优秀”的人才怎么就追不到春妞。阿飞知道追春妞已没有了机会，就改追潮州妹小燕子。小燕子也是我眼中的金洋厂三大美女之一，是个刚刚才初中毕业半年的学生妹。
　　 每次跟我闲聊，阿飞都要有意无意地说起春妞，问的最多的就是我和春妞上了床没有。每次我都跟他耐心地解释，我和春妞都不是他阿飞想象中的那种人，我们只是兄妹关系。阿飞叹息说：“苟兄，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是看到你和她走得那么近才放弃追她的。”
　　 阿飞真贪心！
　　 那天送货回来，快到金洋厂所在的第二工业区时，阿飞突然把车停在路边。“苟兄，我想跟你商量件事。”阿飞说。
　　 “什么事？”我问。
　　 “你先答应帮我的忙我再说。”阿飞卖关子。我连声应允说好的，但心里却疑惑阿飞使什么鬼花招。
　　 “苟兄，我想今晚就搞定小燕子，但一定得有你帮忙。”阿飞终于说出心里的小算盘。可他的话更让我感到不理解，他想搞定小燕子，我能帮他什么？
　　 “是这样，你苟兄是厂里公认的大好人，跟小燕子和春妞的关系都不错，等会儿我就假称今天是我的生日，特意请你们几个吃晚饭。只要你苟哥这个大“名人”出面，相信小燕子和春妞都会赏脸。”阿飞这人真贼，竟然把我也搅进他的浑水里。
　　 “要想搞定哪个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请她一起喝酒。”启动车的那一刻，阿飞得意地凑近我耳根说出他的泡妞秘诀。
　　 我帮了阿飞的忙。包装车间主管给了我的面子，批了小燕子和春妞的假。
　　 阿飞把我们请到一家酒楼的一个包厢，满桌的美味佳肴让我们大开胃口。阿飞兴致很高，我们也是。阿飞一边喝酒一边唱歌，偶尔还来一个荤笑话，使出浑身解数哄两个女孩开心。
　　 阿飞的努力没有白费，小燕子很快就喝得涨红了脸，春妞却一点都不肯喝。阿飞和小燕子一个劲对我挤眉弄眼，示意我劝春妞的酒。
　　 我端起酒杯，朝春妞扬了扬，说：“感谢你上次对我的照顾！”春妞起身与我碰杯，她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她说：“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你还提它干嘛呢！”说完轻轻喝了一小口。阿飞和小燕子在旁边不依不饶，起哄说碰杯的酒必须干，不干算不上好哥们好姐妹。我也不失时机地说：“为了我们的兄妹情谊，干杯！”
　　 春妞好不容易分几次把那杯酒喝干了。阿飞在旁边坏坏地笑，说：“能喝酒还装。陪你老哥就能喝，跟我们却不愿喝，典型的好色轻友！”
　　 小燕子喝多了，伏在阿飞的肩头又哭又笑。一向嗜酒如命的我没有喝醉，只因我对阿飞有戒心，潜意识里我要保护春妞。
　　 春妞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阿飞把手机递到春妞面前，说：“急什么，才10点，工业区大门要到11点半才关，还早着呢？我们唱首歌再走吧！"听完阿飞的话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他的预谋初步达到了。我和春妞、小燕子都没有手机，来这里吃晚饭之前，我知道阿飞偷偷把手机时间回拨了一个小时。
　　 好不容易听阿飞和醉态迷人的小燕子深情地把那首《纤夫的爱》唱完，磨磨蹭蹭好半天之后，我们扶着小燕子往工业区走。此时夜深人静，大街上冷冷清清，等我们走到工业区门口，大门已关闭多时。
　　 我们只得按阿飞的提议去附近的旅馆开了两间客房。理所当然，阿飞和小燕子一间，我和春妞一间。
　　
　　 六
　　 阿飞的目的实现了，他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搞定了小燕子。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尽管我和春妞最初都是合衣而睡，各不相干，但这样的状况只维持了半小时。春妞有意或无意的一个转身，她柔软的胸部不经意碰到了我特意伸直的手，一种触电般的感觉顿时引发了我积蓄了三十年的原始欲望，我喘着粗气把春妞重重地压在身底。开始，春妞还不停地反抗，但很快就停止了挣扎。在春妞愉悦的呻吟声中，我笨拙地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尽管那美妙的瞬间来得太快也太短暂。
　　 事后，整个金洋厂都知道阿飞搞定了小燕子。阿飞就是那个臭德性，他逢人就高调宣称小燕子是他在金洋厂搞定的第十二个处女。
　　 阿飞当然最关心的还是我搞定春妞没有？我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有点幼稚地提了一个问题，问他遇到过愿意跟他好却不愿意让他抚摸乳房的女人没有？
　　 阿飞听后笑得直不起腰，好半天才止住了笑。“苟兄，你也太有趣了吧？难道你说的是春妞？”阿飞紧盯着我，想从我脸上读到点什么。
　　 我从阿飞那里得到的答案是：不可能，除非这个女人乳房有什么生理缺陷。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我与春妞又偷偷在工业区的花园里亲热过几次，每次我刚把手伸到她胸前就被她拿开了。
　　 我的心中有一团解不开的迷。
　　
　　 七
　　 在外人眼里，我和春妞是一对恋人，但我们一直兄妹相称。我们之间从未谈及过爱情之类的话题，尽管我们上过床，有过肌肤之亲。我们都从来没有过任何对未来的期许。至少我从来没有。我们就像天空中偶尔相遇的两颗星辰，我们相互吸引着对方，并在不断地接近，但永远不会交汇或重合。
　　 春妞出厂了，她被炒了鱿鱼。原因很简单，她用剪刀刺伤了高个子保安。
　　 原来，那天晚上，那个好色的高个子保安趁查夜之机偷偷溜进春妞所在的女生宿舍，把魔爪伸向一个小女孩的胸部。小女孩的尖叫声惊醒了春妞，春妞飞快起身拦住了欲逃的保安。弄清缘由后，春妞要高个子保安立即向被侮辱的小女孩道歉。嚣张的保安不仅不道歉，反而出口不逊。愤怒中的春妞操起床头的剪刀刺了过去......还好，保安躲避得快，没刺着要害部位，只把手臂刺了个洞。
　　 是我送春妞出厂门的。那个保安也被炒了，一大早就拿着行李灰溜溜地跑了。他早点走是明智的，再晚跑半步非被我和阿飞一帮兄弟给撕碎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