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升的艳阳红着脸，刚刚挂在东方的天边，这个时候，美丽的小山村还并没有睡醒，而这位老人已经登上了对面的山头，握着镰刀准备给他的一群羊去割草。
　　 一溜宛如马背的瘦瘦的山脊上，看不清有夏日的鲜花盛开，但在高高的杨柳树林里，看得见他正弓着腰，像是冬日里一棵凋零了的枯树，混迹在夏日的一片绿色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唯有美丽的朝霞给他镶上了一点金黄，似乎只有这样看上去他才显得有点生机，才像个活物。
　　 十几年前，女人疯了，到如今还关在那座小柴房里，十几年了，用老人的话说女人连一只羊羔都不如，什么都帮不了他，还成天给自己找事。如今，他唯一的寄托，就是那一群洁白的羔羊，多少个年头，他对它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单单是那些可爱的羔羊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苦涩的年头。这些年，日子过的很艰难，但他总舍不得卖掉一只羔羊，可有时候处于生存的无奈，他不得不忍痛割爱。而每次卖掉一只羔羊，他就会哭上一天一夜，毕竟他和这些“孩子”们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情感。
　　 每天，上山，割草，喂羊，做饭，伺候女人……多少年过去了，身子骨也不再那么硬朗了，但他没有放弃，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他就要好好过活每一天，活着是幸福的，不管贫穷还是疾病，他时常告诫村里的年轻人如是说。
　　 虽说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可发病呈间歇性的，等女人“表现”好的时候，老人就用绳子捆住女人的手，拉着她到山边去散散心，给她说说话、讲讲故事，可女人往往一言不发，跟木头人没什么两样，但这对老人来说，这样的时光是最美好的，如初恋般那么甜蜜而美好，至少她不再闹腾，能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讲故事，讲十几年前的故事……
　　 十几年前，老人的家过得很幸福，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有说有笑，那时候他们可爱的女儿还在，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高挑的身材，平日里穿着一身红上衣，活像开在春天里的一朵大丽花，这个家，有了她的存在，什么都可以不要，因为老人晚年得女，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老两口视如掌上明珠。
　　 夕阳西沉，晚霞宛如梦纱洒在人间，疯女人也披上了红盖头，老人也穿上了礼服，他给她讲着故事，眼里含着热泪……
　　 “如果十年前不是因为贫穷，也不是因为你的贪婪，如今我们的女儿……”他拍打着女人的背，泪在眼眶里团团打转，女人没有反应，她两眼无光，久久凝视着远方，女儿的坟就在那远方。
　　 “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一手操办，我们可爱的女儿……”老人依然重复着这样一句话。多少年来，这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女儿死的太冤了，太可惜了，他怎么说也原谅不了眼前的这个疯女人。
　　 “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老人依旧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
　　 “啊——”突然，疯女人尖叫起来，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女儿就不会死，她就不会死！都是我害了她！呜呜呜……”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女人竟然没疯？她没疯吗？可是！这十几年来为什么……
　　 “你怎么了？你好了？你没疯？这十几年来，你一直都在装疯？为什么？为什么？”老人满腔愤怒，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他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压抑和悲伤，十几年了，十几年了，为什么她要装疯？为什么所有的伤痛都叫我一个人来扛？他很失望！
　　 “哈哈哈哈……你个死老头，你个笨猪，你个没良心的！”女人突然神经质地狂笑起来。
　　 “难道你不知道阿四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他早就该死，她是我弄死的……”女人很满足地继续疯笑着。
　　 “你是说害死咱闺女的阿四是你弄死的？还有阿四的老母亲？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是采药的时候掉山下摔死的吗？难道……”老人一半伤痛一半苦笑。
　　 “两个都该死，这就是害死我闺女的代价！”疯女人说着握紧了拳头，她望着远方瞪了瞪眼睛。
　　 “这十年来，你为什么要装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失去了女儿，难道你也忍心看着我活活受罪？”老人使劲摇着头，他想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只有装疯，我才不会付出杀人的代价你懂吗？他们该死！该死！”女人很激动，她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老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欲哭又笑，抬起头望望远方，他似乎看到了女儿的坟墓，女儿的灵魂。他不再说什么，一把搂住女人哭得死去活来。
　　 良久，女人不再发话，老人突然问，那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女人沉默了半晌，说，你还记得前些年村里闹鬼的事吗？老人点点头。那都是我搞的，你也许不会知道，这十几年来，我的小柴房里有一个小洞，那是我日日夜夜挖出来的，因为我要复仇，我要这个村子里那些居心不测的人都要付出代价！或许，你更不知道，我和我的女儿就住在一起，这十几年来她一直陪伴在我的身旁……
　　 老人突然瞪大了眼睛：女儿？你是说女儿的尸体被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疯了吗？你这么做她的灵魂能安宁吗？
　　 “你懂个屁！就算我不这么做，女儿的灵魂就会安宁吗？你想过那个诡异的夜晚吗？你想过女儿死时受过的折磨吗？你狗屁都不懂！”女人的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她又像是疯了。老人呆呆站立一旁，无话可说。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村里的王老汉也是我害死的，知不知道？”女人似乎很有成就感，她笑得很凶。
　　 “王老汉？你瞎说！他不是病死的么？”老人很诧异。
　　 “狗屁！什么病死的！那都是吃药吃死的，我害死的明白吗？”女人阴着脸咬紧牙关，活像一个女鬼。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疯子，你真是个魔鬼！”老人似乎清醒了，眼前这位女人比疯子还可怕，因为她是魔鬼！
　　 “知道女儿小时候为什么那么自卑吗？知道吗？还记得她小时候曾经被人伤害过吗？知道是谁干的吗？就是他！不折不扣的王老汉，他才是魔鬼！他该死！他罪有应得！”女人很满足的笑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害了咱闺女？”
　　 “其实我以前就怀疑过他，但迫于他是个老支书，我没敢动他！直到后来我装疯之后，我装鬼问过他的，都是那个老畜生干的！他该死！”
　　 “原来真是老支书！这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他活该！”老人也和着女人笑了。
　　 “阿四，还有他的老母亲，他们都不是人，是畜生！他们罪有应得！说好的对咱闺女好好的，可谁知道，她坏了心眼让儿子打我女儿，谁不知道，在这个村，我们家闺女那么乖巧，那么懂事！活该！活该死绝！”女人再一次疯笑，男人在一旁聆听，他觉得很解气。
　　 “知道村里的王宽老师怎么死的吗？哈哈哈都是我弄死的！他该死！”女人低着头，披头散发，一个活生生的魔鬼，可此时的老人却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意思，他知道这是个正义的魔鬼。
　　 “其实，女儿不上学并不是因为穷，而是……你不知道，我们的女儿！他王宽就是个禽兽！自女儿死后，我恨每一个欺负过她的人，要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后来的一个夜晚，我在王宽回家的路上，用石头砸死了他……”
　　 哈哈哈……老人笑的很凶，都去死吧！我的闺女，这个魔鬼的世界啊！
　　 “知道二狗是怎么死的吗？因为二狗他仗势欺人，要不是因为他逼着要咱家还债，我会因为‘贪财’而把女儿嫁给那个禽兽吗？要不是那些彩礼，你个老不死的还能活到今天？整天跟病罐子一样，女儿能看得过去吗？”女人哭了笑了。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许十年前他的确冤枉了女人，可惜这一切明白得太晚。
　　 “现在好了，所有这些该死的人都死了，我该清醒了，但还有最后一个人没死，今晚我一定要将她置于死地！”女人很诡异地笑了。
　　 “是谁？你又要干什么？好了，罢手吧，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老了，积点德吧！”老人央求着女人。
　　 “不！你不懂，这个人非死不可，她虽然没犯下滔天罪行，但她的死和她脱不了关系。”
　　 老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女人说什么都不理会。
　　 回了家，老人怕出事，他把女人关在了屋里，他陪着她，
　　 可天亮之时，当老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女人嘴里满是血迹，他把手指放在她的鼻子前，女人已经没有了鼻息。
　　 老人自言自语：难道她就是自己所说的最后一个凶手？
　　 抱着女人的尸体，他走进了那间小柴房，把事先准备好的玻璃片插进了喉咙，他对着女人和一堆白森森的骨头笑了：她是疯女人吗？我这个最后的凶手！
　　 意识渐渐模糊，耳畔只听见一阵阵羔羊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