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晚，贺怡都没有合眼，她脑子里反复出现一个字——死。
　　 窗外落着雨，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像是有人在轻轻哭泣。
　　 贺怡从床上爬起来，走了两步，只觉得脚像踩在棉花上，房子也不断地旋转。她摇摇晃晃走到阳台上。天已微亮，楼下那两棵柳树静静地立在雨雾中，青灰色的枝条微微抖动着，离柳树不远的那棵枯死了一年的桃树，也伸着光秃秃的枝干。二月快过完了，这县城边缘的小院里还是看不到一丝生机。
　　 贺怡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跳楼！
　　 贺怡命不好，七岁的时候，父亲病故，十五岁的时候，母亲又步了父亲的后尘。贺怡有两个姐姐，母亲死之前都嫁了出去。只有贺怡，看着母亲病，又看着母亲死。许是家庭的变故，让她的性格变得像一只多疑的小野猫，稍有不顺，就瞪圆双眼，嘴里大叫：“你想怎样？”
　　 二十岁那年，贺怡南下打工，碰到了唐云飞。唐云飞是四川人，身高一米九二，经常戴一副眼镜，喜欢理平头。体态娇小的贺怡和唐云飞站在一起，就像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不过，在生活中，贺怡是大人，唐云飞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小孩。
　　 贺怡和唐云飞谈了一阵子恋爱，就住到了一起，一年后有了女儿依依。
　　 有了女儿后，贺怡就回到老家于县，租房子住下，在马路边摆了一个烧烤摊子。唐云飞依然在广东打工，节假日就到于县看望贺怡和女儿。
　　 去年，贺怡跟唐云飞去四川过年。
　　 唐云飞父亲早逝，只有母亲健在，家里很穷，房子像一个破破烂烂的石头城堡，年龄有两百多岁了。
　　 唐云飞的母亲说：“别看我家的房子破旧，今年成了省文物保护单位，前几天有个老板出五十万要买我家的房子咧。”
　　 贺怡一听，火爆脾气来了：“不能卖！这房子成了省文物保护单位，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那样会更值钱！”
　　 唐云飞的母亲诧异地望了一眼贺怡，没有接腔，过了一会，又说：“我只有云飞一个儿子，希望你到四川来生活。”
　　 贺怡很干脆地说了一个字：“不！”
　　 唐云飞的母亲听了，似乎有点不高兴。因为这个原因，过完年，贺怡就和唐云飞一起回到了于县。
　　 回到于县后，贺怡肚子痛，开始以为感冒了，也没在意，可没想到越痛越厉害，就去了县人民医院。医生问了病情，又是抽血，又是照CT，忙完后，说：“住院吧，你肚子里有一个肿瘤。”
　　 肿瘤？那不是癌症吗？贺怡一听，腿都软了，旁边的唐云飞脸色也一下子变得煞白。医生见他们那模样，安慰说：“现在还不知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要做进一步检查。”
　　 医生离开后，唐云飞说：“县医院的设备不行，技术也不行，我们去省城的大医院检查。”
　　 于是，贺怡在唐云飞陪同下，赶紧来到了省城的肿瘤医院，专家问过病情，告诉她：“先在医院住着，吊几天水，然后再做进一步检查。”
　　 这天，医生为贺怡做了一次检查，完了，把唐云飞单独叫到了办公室。唐云飞从医生那里回来后对贺怡说：“医生说结果还要十天才能出来，要我们回家去等结果。”
　　 回家后，贺怡就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姐姐打电话来询问病情，她没说上两句就哭了。
　　 唐云飞嘴唇上布满了水泡，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这个说：“听说怡妹子得了癌症，等于被判了死刑，才二十多岁，太年轻了！”
　　 那个说：“是啊，可怜！年前看到她，脸上还桃花色，前天看到她，脸白得像张纸，人瘦得皮包骨头，这都是吓的。唉！得了这种病，万贯家财都花得完！怡妹子自己没钱，她老公是四川人，听说家里也穷，虽说医保能报点，可一个病一个服侍，这日子怎么过啊？”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贺怡盼十天快点过完，又怕第十天来临。
　　 第四天，唐云飞失踪了。贺怡打他的手机，关机。
　　 贺怡一下子明白了，唐云飞走了。那天医生单独和他谈，一定告诉了他真相，他怕受到连累，他母亲又不喜欢自己，所以借这机会逃了。
　　 自己得了癌症，老公又不辞而别，这正应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贺怡绝望了。
　　 贺怡在焦虑和恐惧中捱过了十天。今天是去省肿瘤医院拿检查结果的日子，煎熬了一晚、精神近乎崩溃的她想到了跳楼。
　　 “妈妈，妈妈。”
　　 贺怡回头一看，女儿依依穿着内衣内裤、光着脚站在身后。
　　 见到女儿，贺怡悲从中来。女儿才一岁多，我死了，她怎么办？
　　 她又想到了唐云飞。
　　 不能怪他，怪只怪自己得了病，害了女儿也害了他，以后女儿还得靠他抚养。对，如果确诊是癌症，我就跳楼，这样，自己的痛苦少些，也不会拖累他。
　　 主意一定，贺怡觉得心里不那么害怕了。
　　 她正准备离开阳台，到卧窒为女儿穿衣服。
　　 房门响了一下，依依欢快地喊了一声“爸爸！”
　　 贺怡抬头一看，唐云飞正走进房间，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他母亲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个包袱。
　　 看着傻了一样的贺怡，唐云飞说：“我去了趟老家，把房子卖了。”
　　 贺怡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你把房子卖了？”
　　 唐云飞点点头：“那天医生跟我说，你的病还难以断定，不过，要我准备钱，我就回老家把房子卖了。又想，你生病要人照顾，家里的房子又卖了，就把妈也带来了。怕你多心，又怕你不同意，所以事先没有告诉你。”
　　 “云飞……”贺怡扑进唐云飞的怀里，泪水像断线的珍珠。
　　 唐云飞轻轻地搂着她，说：“怡，你看你，头发也不梳，脸也不洗，瘦得我都认不出来了。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
　　 吃过早饭，唐云飞带着贺怡去省城。
　　 经过楼下，贺怡发现，那几棵柳树的枝头上已冒出了嫩黄色的细芽，那棵枯死的桃树枝干上竟也隆起了几个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