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殇
两个终于一身轻松下了楼,就沿着小区巷子往大街走,走着的时候方瘸子就责怪石林。方瘸子说石林为什么在家不撒,一出门就撒,石林这才知道城里头的厕所都在家里。
方瘸子还对石林说了好几遍,他让石林记住,这巷子一侧,有两个水果摊和一个书报摊,他怕出去逛一圈过后回来找不到,石林记住了。
两人在大街上逛了好多地方,走着走着就累了,回去有不少路程。于是,方瘸子决定像街上的人一样,去挤公交车。
公交车只需要一人一块钱,这两个身上有不少钱,所以这个不是问题,这个小钱只是毛毛雨,问题是这两个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下车。
石林坐在中间老弱病残专座,旁边一个老奶奶盯着他看了好久,最后石林想起来是不是要给她让个座。老奶奶坐下来了,却翻着白眼一刻不停地数落石林。
石林朝挤得满满当当的人头看过去,方瘸子被挤在角落里动弹不得,方瘸子喊着石林:“石林,注意下车。”
石林点点头,不知道哪个时候下车,石林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往外看出去,脑袋差不多顶到了车顶棚,所以他只看见路边的栏杆和满大街的车流,犹豫的时候,又过了一站。
不知道过了多少站,方瘸子挤过来,说:“完了完了,坐过了。”两个都面面相觑,其实这时候方瘸子和石林一般傻。后来车子到了个地方,转了个圈停在一堆公交车后面,接着又上来些人,车子又开始往回走。两个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就随着车子坐了差不多十几二十几站,就又转了个圈。终于开车那位大哥发现了问题,所以问道:“两位兄弟,你们两块钱还要坐几圈?旅游观光是不是?”
石林和方瘸子下了车,是被骂着撵下车的。两人下车后只好沿着大街又往回走,走的时候就关注那个巷子。巷子一个挨一个,哪个都有点像,哪个又都不像,慢慢地天色就暗了下来,天色暗下来他俩也没有找着那两个水果摊和书报摊。
两人实在没办法了,方瘸子问道:“石林,怎么办?”
石林哪里知道怎么办,他从来都是听别人的,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方瘸子又说道:“看来我们只好住旅馆了!”旅馆有,这城里其他不说,旅馆要多少有多少,他俩对面就有一家。
于是两人决定住旅馆,进去办好手续,电梯上了九楼。咔嚓一声开门进了屋,石林就发现一张大床,石林在大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儿,可软和了。除了软和,还有洗澡的,拉屎撒尿的,地上铺着地毯,还有电视看,还可以泡茶喝。方瘸子说不该住这家,这家贵得要死,石林说不贵,觉得还可以,无非就是花了石林三张钱而已。钱是什么,不过就是纸,钱在石林心里跟纸一样,石林一般就不用钱。两个安顿好了,还下楼吃了东西,石林有钱,方瘸子也有钱,老头子拿的米钱,但方瘸子不敢用,所以都是石林掏钱。石秀给了石林好几张钱,石林决心全部用完。
第二天一早,两人从宾馆走出门,看了看对面,真他娘的巧,他俩看见正对面就是有着水果摊和书报摊的巷子。
原来昨日下午,这几个收摊回家了,这个巷子空荡荡的看着就不一样,石林和方瘸子愣是没有认出来。这几个摆摊的也不等等,他们收摊回家不要紧,害得这两个认不得回去的路。
石林和方瘸子从车流之中穿了过去,喇叭声刹车声响成一片,有个开车的就探出脑袋对着他两个狠狠骂了两句石林的妈妈。石林心想老子又没有惹你,于是他就想追上去打死那个狗日的。
方瘸子拽住了,最后方瘸子说是他们两个自己做的不对,他们两个属于横穿马路。
他们两个做错的事情不止这个,他们回去被老头子柱着文明棍儿训了半天。不过老头子骂人不带脏话,有些说得很高深,有些词儿石林听不懂。
吃饭的时候,老奶奶说昨天隔壁和楼下那家吵到晚上,说是隔壁倒水倒在楼梯间,倒了好多水,将她家的蜂窝煤堆都泡垮了。老奶奶还说隔壁家不承认倒水,说是楼上小孩儿撒尿淋垮的,她去闻过,有一股尿骚味。老奶奶说底下那家让她撒一泡试试,多大的小孩有这么个本事,撒尿可以将一大堆煤球泡垮?石林和方瘸子听着不敢说话只敢扒饭,石林和方瘸子都知道,其实这是石林的功劳,怪不得刚才上楼发现煤堆都清理干净了。
老奶奶又说吵了好,吵了再不在楼梯堆煤才好,所以他认为隔壁根本就是故意的。
(九)
石林回家懵懵懂懂过了年,然后又种了玉米高粱和稻子,稻子长得绿油油的时候,桃花就回来了。德福高考,通知来了,他考得很好,是一家外省的大学录取的,还是所重点大学。
桃花是一个人来的,照例也是坐着出租车,桃花回来,德福也很高兴,桃花妈也很高兴,当然,最高兴的其实是石林。
桃花的头发终于又变成了黑颜色,拉得直直的披在肩上,石林好想好想摸摸她亮铮铮的头发。桃花的嘴巴也没有涂口红,没涂更漂亮,石林觉得想去吃一口。她戴着墨镜太阳帽,穿了一身裙子红皮鞋,手里头拿着个皮包包,背上也背了个更大的,还拖着个好大的皮箱子。好些年月不见,桃花打扮得很得体也更漂亮了,要多漂亮有多漂亮。石林凑过去,闻见了香香,香气一下子侵进石林肺腑,好舒服好舒服。
这天晚上,石林在桃花家玩儿到深夜,他痴痴地看着桃花,听她讲外面的稀奇事,听她讲广东北京上海杭州。这时候桃花妈其实已经不能下床了,不但床不能下,说话也很费劲。石林看到她的眼神,就像死鱼的眼睛,和自己妈妈差不多,石林心里嘀咕,难道干娘和妈妈也要死了?
桃花问德福,说有病怎么不去治,她寄了那么多钱回来。德福不敢隐瞒,就告诉她前头妈妈烧钱的事情,还带着桃花打开衣柜。那里面一叠一叠码放着不少,旁边有一扎,却是从灶膛里抢出来的,所以残破不堪。
桃花见了,心里就不高兴,说道:“要嫌脏,不用就算了,用不着和钱过不去。再脏、再脏也是我自己找的,又不是偷的抢的。”
整整一个白天桃花都闷闷不乐,石林陪着桃花河边去玩儿了一会儿,又到后山玩儿了一会儿。后山上有桃花爸爸的坟茔,对面不远就是石林爸爸的,村里人说,这两亲家生前耍得好,死了也有好多事情可以摆谈。
桃花在他爸坟前站了好久,但他没有像石林那样给他爸磕头,她也没有哭,这让石林感觉很奇怪。石林爸爸死的时候,石秀就哭了的,哭得死去活来。石林想不明白,爸爸还没有死的时候,端屎端尿擦身体喂饭都不愿意,都是石林做,死了石秀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
桃花给石林买了几身衣裳,还有一件几多好几多好的大衣,但却是冬天穿的大衣。桃花说热天穿什么都行,冬天就要暖和。石林将大衣收在自己屋里,然后一直垫着当枕头。
这个白天石林给桃花照了好多的照片,在桃花树下就拍了好几下,桃花那个电话真是不错,那上面的标志是一个被人咬了一口的苹果。桃花说,这电话要好几千块钱呢!石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十)
德福这时候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我知道,他先前的叙述平平淡淡,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往往这样,随后接踵而至的肯定会是狂暴风雨。果然,德福说道:“虽然我对我姐多少有些意见,我也一直想问清楚我姐究竟在做些什么事?不过,其实我那时候不问都已经明白,我姐是在靠她的身体找钱。我只是内心不愿意承认而已,或者说我希望于那些传言不是真的。可是我见到姐姐回来,心里很高兴,那段时间迎接我的也都是些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我当时考虑了很多,我想到假如我一定要将这些问个水落石出,那么结果可能很难预料,我们也许都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些事情,甚至我们会吵起来。其实我和我姐之间一直缺乏正常的沟通和交流,我们几乎没有直接联系,她不但不给我写信,就连电话也不给我打,所以我们只是在心里还装着对方这个人而已。我们姐弟之间从来也无法坐下来好好地谈一次,造成这种状况的另外的原因,则是在我姐的心里,我不过还是个孩子。我们就是在这种状况下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直到这天晚上……”
(十一)
这日晚上,村里张家媳妇孩子满月,全村人都去贺喜,石林和桃花、德福都去了。桃花本不想去,可是德福想去,德福不久就要去读书,在家也呆不了多久了,有鉴于此,桃花就同意了。
石林最喜欢这种场合,除了有烟抽,他还会和他们打牌,不过石林牌技不行,没有几下子,往往就输完了。石林输完了也没输多少,最多不超过十块钱,再多了石秀不给。石秀不给石林就没有,于是他往往就和一帮子小屁孩围着电视看动画片。不过石秀喜欢打麻将,有些时候输有些时候赢,这个可没个准。石秀赢了石林有烟抽,输了石林就几天几天没有烟抽,没有烟抽石林就不干活,但是不干活没有烟抽也受不了,石林情愿干活有烟抽。所以石林也很关注石秀的手气,不过石林不玩麻将,他喜欢扑克。
桃花也玩麻将,石林坐在一边就死死看着桃花玩麻将,桃花打牌两只小手跳跃翻飞,像在穿花儿一样,石林就觉得桃花打麻将都和其他女人不一样。桃花手气也好,所以赢了不少。石林也去玩纸牌,院坝的桌子边人挤人,密不透风一般。石林上去玩儿了一把,一把就输完了。他只好又回到桌子问石秀要,石秀不给,说什么都不给。石秀不给有人给,桃花从漂亮的小皮包里头抽出一张红彤彤的递给石林,石林知道,这个是个大票。不过就即便是大票也经不得他输,没有几下子他就又输了。
他再不好意思问桃花要,就又去桃花那里,看她打牌。没看一会儿,桃花就打烦了,她推了麻将子儿,起身说不打了。桃花不打有人打,旁边早有人等着接下。桃花出去看了一会儿院坝里的场合,感觉没意思,就回到石林在的那间屋子,屋子里石林和一堆孩子眼睛盯着电视机,他们在看喜洋洋,石林看得入了迷。
桃花坐下来不久,叫石林:“石林,你送我回去吧!”回去要经过河边,那儿没有人家,河边有竹林,晚上黑漆漆的,桃花不敢一人走。
石林一百个不愿意,桃花也看出来了,不过桃花想到也在外边赌钱的德福,犹豫了一阵子,就不走了。
德福是这一天的明星,村里都知道他马上就要出远门上大学,所以都羡慕得不得了。这让德福十分得意,就刚才,支书也和他聊了好久,还嘱咐德福,将来出息了,可不要忘了家乡啊!
支书的话让德福有点受宠若惊,先前德福家评低保,村支书没有同意,说德福家姐姐有本事,家里不缺钱,村里还有更困难的,所以德福家没有被评上。
支书大人除了恭维德福,就指着在玩牌的侄子骂,那小子叫六斤,满头红发,六斤和德福是初中同学,不读书几年了。读书不行他就去打工,钱没有找几个,却学了一身的不好的东西回来。他赌钱抽烟喝酒泡妹样样都来,去了一两年,嫌苦就不想去,即便家里撵出门去,这家伙就不好好做事。据说在外面偷摸扒窃抢,什么都敢干,也叫判了一年,这才出来没多少时间。
桃花也陪着石林和一群孩子看喜洋洋,她问石林:“石林,刚才输了赢了?”
石林只好说:“输了。”
于是桃花又掏出一张,塞给石林,石林眼睛一亮,接过来小心揣在兜里。
桃花说道:“你不要去赌了,你和他们赌可赢不了钱。”
石林“嗯”地应了一声,桃花说不赌石林就不去赌,石林听桃花的,反正石林赌钱可不是因为输赢。他很少很少赢钱,他赌钱是因为这个只是消遣,他只是喜欢这种感觉。
石林和桃花没坐多久,外面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越吵越凶。石林起身想出去看热闹,他见桃花坐着没有动,也只好又坐下来。
争吵的双方正是德福和六斤,开始的时候只是正常的争吵,后来就愈加严重,德福说六斤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笨蛋,六斤就说德福有什么了不起,就开始侮辱德福快死了的妈妈。
石林听到一声脆响,应当是六斤挨了德福一个耳光。六斤岂能受这种奇耻大辱,他身上随身带有匕首,石林听见外面闹哄哄的说:“快点,刀,把他刀下了。”
随后石秀跑进来,慌慌张张对桃花说道:“桃花桃花,快点,你家德福在和六斤干架。”
桃花起身站起来,正想往外走,这时传来六斤的声音,桃花就怔住了。
六斤骂道:“婊子养的,你以为你多了不起,要不是你姐在外面卖,你德福能考大学。屁,你还不是和我们一个鸟样。”
德福被人死死拽住,听见六斤骂桃花,他声色俱厉也骂道:“六斤,你敢造谣侮辱我姐,你给我说清楚,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
“造谣?本来就是,我们村谁不知道呀!就你不知道,你姐就是个千人怼万人操的婊子,臭婊子、娼妇、妓女,呸!不要脸……。”
石林看见桃花绷着脸,嘴唇颤抖着站在那里,眼神像是被定住一样。石林从来没有见过桃花有过这样可怕的表情,桃花的泪水花花在眼眶里打转,不过始终没有流出来。
六斤还在乱骂,他唯恐在场人不信,又说道:“你们晓得不,我表哥就操过她姐,我表哥说,他姐操着可舒服了,他姐咪咪上有好大一颗红痣。不信,不信你们叫桃花脱了衣服让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