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雨
　　 立秋后的第一场雨，竟是这般冷濯，这般地令人猝不及防。
　　 于是，关闭整个夏天都不舍得离开的空调，打开一扇小窗，屏蔽一切光亮和声音，在一阵阵习习的凉风下，将平素里焦躁而裸露的身体蜷入被子下面。这时，你除了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外，便是那噼里啪啦的夜雨声了。
　　 是突然的欣喜还是莫名的伤感？无法为此时的感觉划岀一条明显的界限，但一种情绪却在这静静的夜色中蔓延开来……
　　 忽想起小时在老家的事情来了。那时的我们，总是三三两两相互串联起来去山上刨药材，什么黄芩、桔梗，刨的最多的当属柴胡，特别是第一场秋雨后，柴胡根大体肥，分量足，伙伴们绝不会丢掉这样的机会，遂冒了小雨或露水，乐此不疲地钻进湿漉漉的树林……但有时，采回的却不见得是药材。雨后的树林被初秋的阳光一晃，极可能在十几分钟内长出蘑菇和马泡儿，特别是马泡儿，开始的形状就像一个个小乒乓球，转眼便像被充了气一般，大小、颜色和形状宛若排球，并且一长便是一片，最大的竟如锅盖那么大。采马泡是有诀窍的，不能出声，接近时不能用手，只消用脚轻轻的一踢，它便会脱离根部，然后再将其掰开，这样就不至于发霉了。马泡的味道好吃极了，放上山蒜或韭菜，上锅一炖，幽香的气味，周围数百米之内都能闻到。
　　 其实，秋雨后对于孩子们来说，最刺激、最具挑战性的还得算是“偷秋”：如何绕过“看青人”鹰一般的眼睛、狐一般的嗅觉，采到香甜可口的秋果，是我们最喜欢的一件事，尽管有时也会不慎落网，被“看青人”排成长长的一排，一个个记下名字……但现在回想起来，却依然是一件温馨的事儿。
　　 窗外的雨，依然是这样淅淅沥沥地下着，凉风依然习习不断。楼上，楼下，窗里，窗外，一例是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丝微风，从不知什么地方吹来些许吱吱拗拗的旋窗声，抑或不眠人的笑语声和哭泣声，却又是那般微弱，弱的就像遥远而渺茫的梦境一般……
　　 这时，忽听到一阵稀疏的汽车声，像秋雨那样的节奏，接着，便有一束灯光从窗帘渗了进来。湿漉漉的光，印在墙壁上，一圈一圈的，就像刚才那柔柔而潮湿的回忆，抑或那如梦一般似有似无的向往。于是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其实这正如地上的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而我此时想的却是：这些岁月的遗憾，抑或是渺茫的希望，不正像这此时的雨、此时的风、以及此时的思绪吗？
　　
　　 二、秋草
　　 踏着深秋里铺在地上那橙黄色的落叶，看着那寒风中狂舞的枯草的断茎，心被一丝淡淡的清愁掠过之后，便会在压抑中立起一道顽强的象征，让你肃然起敬。于是，心里便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感觉：春华秋实！实的概念，此时便不再简单地是那瓜果遍地的景色的世界，更有一种凄楚、一种顽强、一种翼希、一种难以言表的敬畏和感召诞生在你即将绝望的心头的彼端，于是，你获得了春天不曾感受到的激动、夏日不曾拥抱过的热烈、冬天不曾领略到的刚毅！
　　 小草的断茎，毅然地抖着！它没有松柏的体魄，也没有冬眠植物的行时，更没有温室花朵的幸运，它有的只是弱小和单薄，但它却懂得如何去对待无常的季节。掸开零落在草茎上枯黄的树叶，露出它不屈的身材，拔一根托在手上：深深的根则顽强而执拗地呈现在你的面前……严冬就在身后，它却义无返顾的挺着、望着，好象在等待一个从未有过的灿烂的春天！
　　 是啊！听春雷正隔着那段薄厚难料的冬云在不远处地球轨道上轰然而来，和草根吸允营养声交织成一曲动人心弦的生命乐章！抬头，看那山坡之上红得发透的晚秋的枫叶，焉知不是它生命里程中依稀的象征？
　　
　　 三、冬思
　　 重重的雾霾围拢着苍穹。
　　 汽车在粥一样稠密的长龙中缓缓地挪动着。这条走了若干年的路，闭着眼，只靠耳的听力便能准确判断所在位置的地段，此时竟显得格外陌生起来。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车终于到了终点。于是，匆匆地拎包，匆匆地下车。当“心”触到地面的一刹那，脚，却踌躇了：这是我那虽说辛苦却乐此不疲、风雨无阻、欣然而归的站台和路段吗？
　　 路上，除了疾驰而过的车辆外，再也寻不到夜舞人的影子。昏暗的路灯，像瞌睡人的眼睛，无精打采地在风中瑟缩着。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夜幕中的公园。
　　 公园里，静寂的只有霾尘的气味。寒冷的地面上，偶尔零缀着一两片干枯的树叶，想必是水分被季节吸干后而残留的最后一点生命的痕迹吧。
　　 忽想起小时过年的情景来了。那时，村子里每当这个时节便会杀猪宰羊，分到各家，以作年货。人说“猪羊一道菜”，杀了倒也不觉稀罕，但杀牛者却少之又少，尤其是杀戮耕牛的，则更会招致众人的不解。记得村子里有一头老耕牛，听老人们说，二十年来村子里所有的坡地、梯田几乎都是它耕出来的，在拖拉机尚不适用的漫长岁月里，它迥乎承揽了全村的耕作之事。就在我刚刚上学的那年冬天，孩子们听说村里除了杀猪宰羊之外还要破例地杀一头牛，于是蜂拥而至。只见，村头的那颗古槐下，拴着一头牛，一看，正是那头老耕牛，它蜷跪在树下冰凉的沙地上，一声不响。周围数以百计的村里人默默地围着它，却没有了杀猪宰羊时的那种愉悦的气氛。我悄悄地问老师：“为什么要杀它呢，您不是说它是咱村的有功之臣吗”？老师哽咽了一下，答道：“它太老了，已经不能再给村里干活儿了！”……但见刽子手将一副麻袋罩住它的头部，锤起锤落，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老牛挣扎了几下便倒在了冰冷的沙地上……
　　 眼下，那古老的村寨已然远去，耕牛的哀鸣声更已经逃的无影无踪，但四季的轮更还在周而复始地进行着。冬天，从不会因人们对寒冷的惧怕和厌恶而有一丝的更改或推迟，因为下一轮的春、夏正排成长长的队伍，在冬的后面痴痴地等待着，尽管有一天，他们也终将会被冬天的风榨干水分，被季节所凝固、所蒸发……
　　 公园里寒风萧萧，冰凉的夜露如泪水般布满脸颊，在这无人的夜色里倘佯，萧瑟，也便成了一种另类的风景。
　　
　　 四、冬憬
　　 深冬，一个人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看冰冷的马路上流动的汽车，看摇曳的树梢上瑟缩的山雀，看远处高耸的烟囱上随风漫去的翻滚的烟絮……一切的景象似乎都脱不了一个“冷”字。渐渐地，车流在尘土飞扬的土坡前消失了身影；山雀抖动的翅膀上飞起一两片零落的羽毛，像风筝一样旋入土坡上黄色的风里；高耸的烟囱里滚出的烟团，在西风中迅速肢解，白色的烟絮被土坡上刮起的黄砂慢慢冲淡、继而同化，最终以土色的旋律，与汽车呼啸的声音、山雀零落的羽毛，一起遁向不知去向的地方。
　　 屋内，同事们的手指敲击着键盘，偶尔可闻到几句轻轻的私语。她们在打什么样的字？说什么样的话？莫非，也像玻璃窗上结起的那层朦胧的水汽一样在感叹着深冬里的无奈？或是，在抒发着对“冰冷”的抗争……然而，办公室里的打字声、窃语声，却在一瞬的感念后渐渐地平静下来，就像窗外深冬里的那些被寒冷同化了的生命的迹象一般。
　　 窗前杨柳上光秃秃的枝梢依然剧烈地摇曳着，时而有一两根枯干的枝杈从树顶上坠下；风，像恶魔的巨手，砸得玻璃窗“砰砰”直响。
　　 然而，我却似乎不惮以坦然的微笑去领略和迎接这眼前的一切。因为，我坚信，在冰冷的寒山外、在那一片土坡扬起的黄沙外，定有一片美丽祥和的彩霞，静静地停滞在蔚蓝的天空，等待着阳春的气息。我同时也坚信，此时故乡的山泉处，井台上虽已结满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可井口处却依然有洁白的水汽在翻滚、在升腾，升腾的水汽下，依然是清澈、恬淡的泉水……
　　 推开“砰砰”作响的窗户，解开衣扣，让严冬的风吹入我炽烈的胸膛……慢慢地，我感觉寒冷正在我的胸前溶化，“滴答，滴答”滚动成春天的甘露，春天的温馨，春天的故事。因为，我迥乎看到了——在外面窗台积土的角落里，有一簇不知名的、密集的、嫩嫩的绿色孅萝，虽然矮小，却当风顽强地生长着、微笑着，他似乎也在等待春的到来，等待着那个时节的召唤。
　　 风，停了。或许是因为我炽烈的胸膛和无畏的脚步，或许是因为在寒山另一边，那片洁净妩媚的彩霞正带着春天的消息挂上了蔚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