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忆清明(随笔)
清明犹记年少时。
小时候每逢清明前夕,我们李家院子必有牵头的族长挨家挨户通知派员参加“挂青”。需“挂青”的墓山有多处,每年必去的路线是从同心村一组出发,经岩里村、谭家村,过梓龙乡滴水村,最后抵达位于中连张福缘的李氏宗祠。大家的任务是对沿线所有李姓老祖宗的坟墓进行祭拜。那时父亲公务繁忙,母亲农活很重,有两三年祭扫任务落在我和妹妹身上。
挂青人马有三四十人左右,绝大部分是李氏的老少爷们。大家在指定地点集合后,便浩浩荡荡向山里走去。整个路程长达十余公里,这在刚十岁出头的我们看来,简直就是山迢水远。所幸,沿途春景清新,野趣十足,贪玩的我们便把它当成一次春游。一路上山林青翠,杜娟丛丛,溪流欢快,鸟语啁鸣,不时闪现出年代久远的木房、马棚、庵堂,地上有冒尖的笨笋、土里有密布的野葱,一切都那么新鲜。装了纸香的蛇皮袋早被我们弄得泥迹斑斑,母亲准备好的糯米粑、发饼陆陆续续被吃了个底朝天。长长的队伍蜿蜒在山林里,我和妹妹像欢快的兔子般,蹿上蹦下。有随身带了米酒的叔、伯,他们休息时,老旱烟当饭,水酒当茶,还撩我们这些小喽罗兵也去尝,结果一个个龇牙咧嘴、叫苦不迭。有喝多了的,面红耳赤,滔滔不绝,正眉飞色舞时却猛然来个仰面一跤,摔得四脚朝天,逗得众人捧腹不已。
游玩毕竟是附带项目,挂青才是正事。老祖宗的坟蔸一般在荒山野岭里,有的有碑,有的就是土包一堆,无名无姓,落魄冷清。它们为草木所湮没或包围,如果不是有经历的人带路,根本寻不着。那些老少爷们有的挥着钩刀去割草,有的四处寻砍能插纸钱的树枝,还有的围着坟堆摆鞭炮。待清扫干净,我们这些小喽罗兵便一哄而上。听大人们说,挂得纸钱越多,老祖宗就越保佑。带了这单纯的小心思,大家争先恐后地往树杈上挂纸钱。点香、焚纸、作揖、叩头,一个个特别虔诚。离开时,纸钱化作阵阵青烟,飘散在风中,坟山响起了噼哩啪啦的鞭炮,那格外清脆的炸响声和溪里淙淙的流水汇聚成一曲热闹的清明祭扫乐。
历经大半天奔波,挂青的人一个个饿得饥肠辘辘。待到众人疲乏无力时,一座白墙青瓦、飞檐走角的古建筑终于出现在眼前。那是挂青的最后一站——李氏宗祠,祭拜仪式在这里举行。只见四方院正中有祭拜台,上边供满密密麻麻的木牌位。大队人马肃立两边,举事族老面容恭敬,点香作揖,口中念念有词。这间隙,我抬望高大的廊柱、空旷的戏台,黑幽幽的木窗格,一种不知道身在何方的神秘感如香雾般升腾在心中。仪式结束后,盼了一天的清明餐终于在吆喝声中热气腾腾地开席。四方木桌上,回锅肉,酸辣鱼,盐菜窝笋,大盆蛋汤等依次端上来,早已饿得肚皮贴脊梁的我们,饿鬼抢斋般将碗底扫得一干二净。
1992年,弟弟出生,我和妹妹便不再参与这些活动。那些鸟语花香,那些神秘虔诚,也便成为遥远的记忆。
去年冬日,我重回李氏宗祠前,发现这座百年建筑与儿时印象里那种阔大肃穆的感觉有几分区别,曾经一度盘锯在心头的神秘感已全然寻不到踪迹。是我长大了,还是宗祠变老了?父亲正带了一帮李氏后生在忙碌宗祠修缮事宜。多年后的他,已是我们李家院子新当选的族老。而我,也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之所以当年委派我和妹妹去为老祖宗挂青,除了因为忙,还因为当时家中无男丁,父亲感觉为老祖宗扫墓时少了底气和脸面。
我听了,叹着气。原来,在清明这个节日背后,是寄寓了情怀和希望,有着更多情节与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