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干舅爷
终于要种西瓜了。
可队里却又没得哪个会种,这就要到外面去请人了。全队男女只要出外,就开始留意了。
这样一来,十天半月也就过去了。好在季节还没到,还有时间,也只有耐心等待了。
一天中午,队里来了个中年男人。男人背了个行囊,手上还拎了个小包包,显出一脸的疲倦。男人上下看了眼,冲走过来的母亲讨要水喝。
母亲听了,二话没说,进屋舀了瓢清水,递给了男人。
男人接过,一头扎下去了。只听一阵“咕咕咕”吞水声响。喝完了,男人显得意犹未尽,舌头还在上下舔,显出一副贪婪的样子,又巴巴地看着母亲。
母亲见了,也自心动。又返身进屋,端来一大碗米饭,递给了男人,嘴里还一个劲地劝慰,吃吧,吃吧,不够还有。
男人二话不说,接过碗,又看了眼母亲,这才又扎下去了。眨眼之间,冈尖的一碗米饭,消逝不见了。男人舔尽最后一粒米饭,打着饱嗝,看着母亲。
母亲连忙询问,不够?边说边接过碗,又要进屋去添。男人摇着头,打着嗝,说,饱,饱了。
母亲这才止步,转身询问,你这,一指男人身边的行李,象逃荒的。
男人苦笑一声,答,家里发大水了,出来想找点事做。
母亲问,你会搞么家?
男人答,种瓜。
母亲惊问,真?你会种瓜?你会种瓜?母亲又掉回头,向屋里喊道,快来哟,他说他会种瓜。
这一惊叫,引来隔壁两边人。看热闹的也就更多了。
这也有趣,队里人员四处访查都无果,正在灰心丧气时,却自己冒出个来了。
男人看着笑颜如花的母亲,和越聚越多的人,点了下头,答,这还能假?我家祖辈都种瓜。
父亲看了眼男人,问,有证明吗?
男人连声答道,有有有。边说边起身,抖索着双手,从内衣里拉出条布带,又从布带里摸出个红色塑料本,打开,却没书本,只有塑料皮。男人伸出手指,抠出一方折叠呈四方形的纸片,打开,双手恭敬地递给了父亲。
父亲接过来,却没看内容,只看底下的公章。底下连续盖了三个公章,依次为小队,大队,公社,待看清楚了,父亲才看内容。看完,父亲问,姓刘?
男人答,姓刘。
父亲问,遭了水灾?
男人答,遭了水灾。说着,脸上已显了悲慽。
父亲见了,停了下,说,老刘,留下吧,我们这儿正差人种西瓜哩。都找个多月了。
老刘连声应道,嗯嗯嗯。
老刘从此留下来,帮队里种西瓜了。
老刘当晚也没地方去,就住在了我家。跟我睡一个床铺。
我见老刘那邋遢样,心里却有了几分不悦,却又碍父亲的淫威,还是答应了。
老刘进屋后,也没言语,只找父亲要了个木桶,提了那个小包,就去后面小河了。大约过了个多钟头,老刘回来了,我不经意间一瞧,眼竟瞪圆了,这还是那个一身风尘,一脸倦容的老刘?只见老刘梳了个大背头,浓眉,细眼,长脸,脸白,唇厚,耳大,一身粗布衣裤,却又合体。老刘进屋,已没了之前的拘紧,放下物什,晾好衣服,就进厨房帮母亲烧火去了。
母亲见了,也不推辞,任由老刘做去了。
过了会儿,母亲笑着说,看你也是个做家务的人。
老刘嘿嘿一笑,低头作柴去了。
母亲迟疑了下,又道,家里,还有几口人?
老刘嗐了一声,却也没有答话,眼里已有泪水滚动了。
母亲见了,安慰道,好好搞,年底回去把家搞下,日子总要过。
老刘哎了声,抬头看着母亲,说,大姐,你那一碗饭可救活了我那一大家人啦,我……说着,他已滴下泪来。
母亲一笑,无所谓地道,嗐,哪个出门人带了锅瓢碗盏?也就一碗饭,莫提,莫提,再提都不好意思了。
老刘擦去眼雨,哎了声,又低头作柴去了。
过了会儿,老刘抬头,看着母亲,说,大姐,你要不嫌弃,我就做你弟吧?我家也只我一人独子。
母亲一愣,然后,笑着说,好好好,姐也只一个弟弟。好好好,今日又有了一个弟弟,好好好,只要你不嫌弃姐家穷,姐认下你这个弟了。
老刘站起来,冲母亲鞠了一躬,甜甜地叫道,姐。
母亲连忙应道,呃呃呃。
父亲这时回来了,父亲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父亲打趣道,这西瓜还没种,你先捡了个弟弟。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气恨恨地说,你管?!
老刘听了,又乖巧地叫了声,姐夫。
没等父亲答话,母亲抢着说,哼,便宜了你!又摊开手掌,问,么打发我弟弟?
父亲呵呵笑道,我保证要他们明天就把棚子搭盖起来,后天就安排人把田耕出来。
母亲一摆手,回道,那是你们男将的事,我个姑娘婆婆哪管这些?我只管屋里的。
父亲为难地搓着双手,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道,要不打点酒来,喝两杯?
母亲不满地哼了声,却还是掏出钱来,要我打酒去了。
这一餐好喝,直到月上树消,才收场。
父亲沉沉睡去。老刘摇摇晃晃,向房里走去,我在边上,自是保护着。老刘嘴里却还在一个劲地叨叨,母亲,母亲……
从此,老刘就在队里专心侍弄西瓜苗了。
我们从此也干舅干舅地叫开了。
老刘每有余暇,却总要抽空来我家,帮母亲做事。嘴里仍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也就低头做活。
年底,老刘走了。
一家人很是不舍。
老刘看着母亲,叫道,姐,明年我还来。
母亲含着泪答,来,来,姐等你来喝酒。
后来,老刘却还是没来。
后来,母亲听人讲,老刘那里又发水了。母亲甚为牵挂,嘱我写信询问。信寄出了几封,却直到今天,都没回音。
直到现在,我们仍在想念这个干舅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