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天地事】告别----写给2017年的清明节(征文.散文)
前几天,收看了一期以“告别”为主题的朗读者节目。这是近年来央视最受欢迎的一个栏目,看过之后觉得,节目之所以受到喜欢,能得到年轻人追捧,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接地气,就是划时代地敢于告别假大空、高崇伟的宣传模式,温暖体贴,体现了一份有人间情调的关爱。
这是一份具有自我告别色彩,果敢于对昔日辉煌的诀别。重过一种的生活,对谁来说都很难得。
父亲和母亲先后来到新疆,已经接近六十个年头,目前都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这么长久的生活,让他们几乎成为有资格的新疆当地土著。我们兄妹至今都觉得非常庆幸,老人们都还健康活着。尽管俩人过着的每一天,都在面对疾病和衰老、承受灵魂的孤独和消遣内心的寂寞。但是,他们却从不为这些事情找子女麻烦,给几个孩子家庭加入些不愉快。
爷爷从山东来过新疆,并且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破口大骂自己糊涂儿子并劈手救下了我,才不至于把才满月的我送给一户富有人家当孩子。如今,爷爷去世接近50年了,他是无数内地老家长辈里一位让我值得怀念的人。他去世时想看看他带过的我,结果爸爸把自己喜爱爷爷却不太喜欢的大妹妹带去了,让爷爷的离开有些不甘,这也成为我一生之中最大的隐疼。我从未见过自己的奶奶和姥姥,只见过爷爷和外公。如果有机会了,我会回一趟山东老家看看。尽管老家早已成为一个记忆也变得很陌生了,然而,我还是要去祭祀我的老人们。他们不仅是我出生的来处,也是我生长和归去的远处。
很多年来,每到清明、中秋和重阳节,我从未仔细问过,也没细心观察过,自己的父母是否还在祭祀,如何纪念他们父母的,甚至曾怀疑过,随即我就断然地否定了。因为,他们肯定仍然会在祭奠,以自己苍老的方式怀念。即使他们自己也进入了耄耋之年,进入能看淡一切、又看过一切,并看破一切的年龄。
总结人生最大的内容,就是接受和承担着不断的告别。在永不断绝的告别里,再幼稚的人也会一点点成长、一天天成熟和一次次地成就自我,然后实现着生命的全部过程。
平常生活里,很多人默默无声地就不见了。若是无人提及他们,会彻底想不起来,尽管他们走了很长时间却无人注意到;这是一种人生的永别,是一种永远决绝的告别。很多人突然不见了,是他主动告别了你,你找不到他们;随后某一天他又一回来了,你才会发现离开他们后的日子里,你们彼此都一起长大了。还有一些人,你很不情愿他们在向你告别,但是,不论如何他们还是告别了你,到了一个遥远的他乡异域;他们是你即使永不见面也依然会深深思念和牵挂的人,他们可能是父母孩子,是手臂般的兄弟姐妹,是你骨肉相联血脉相通的亲人。
然而,人生有更多告别,是自己向自己的告别。
第一次告别,是告别家乡,挥手之间的鼻子会楚楚一酸,更多的是欢喜和自由代替了离开;真正的第一告别,是离开工作过的兵团连队,走时我趴在车上鼻涕邋溻、光洁年轻的脸上满是热泪;友情的告别,是送走最要好的兄弟去了内地,从此,我们再未见过一面、再无一丝联系,是从此的天涯;最担心的告别,是把女儿留在北京,当关上车门靠着背椅离去的刹那间,我没有勇气转脸细看站在玻璃窗外挥手的女儿,因为早已情禁不住地流着泪水,此时,已是人进中年。这是我记忆里的无别。幸好,我的父母还健在地活着,没给孩子们找过任何麻烦。但是,我已经有了一份准备充足的心理,等待某一天他们寿终正寝,我会平静地告别和送走他们。剩下的,就是要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学习如何向自己的生活做最终的道别,这才是最具人生意义的告别。也许,正是人生道路之上,一次次主动或被迫的告别,像拔节的庄稼绿染了一个人荒凉的日子,成就着一个人本该平淡的生命和甘于平凡岁月的勇气。
有时,我也会暗暗地责怪自己,干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写字去当作家,一次次地重温人生告别之痛?
世界上好的文学,就是一种被体验到的痛苦,即使包含了快乐,也触摸着快乐的短促。好的作家都会用文字这种不言不语的方式,重现出被大量日常琐事层层隐藏的力量。在记忆和恢复记忆的体验里,写出别人的无奈,写进自己的悲伤;既写看透的归处,又写看到的结局,更写别人看不清你却看到的伤感,最终写自我人生已被注定的命运。你有别人的生活,别人的生活又构成你的生活,这种多次被重复的生活很累人、也很伤人,在别人的故事里淌着自己的泪水,没有什么再比做这种职业更难的了。有时也想过,作家就是古老民族里仅剩的一位萨满,正用一个人敢与天地争斗的顽强,在自我内心的世界上鼓起一片驰向远方的孤帆,一路向前。
感谢文学的大地和它的广袤,让我像苦行僧那样,找到了一种真实的勇气和坚韧的持守。正因为有了谁都无法逃避、无力改变的现实,在人生通过的所有道路上,你会发现一块块充满告别的收获;所以,它们才会丰富和推着我积极地生活,我才学会了和各种活着的世界不断地交往和沟通,分别与隐形的、显形的不同告别,结成了朋友之间才有的亲密无间。
甘于平凡,成就平凡。告别,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二〇一七年四月三日初稿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