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希望
一
才过正月初三,李凯和杨梅两口子就收拾行囊,又要离家去千里之外的北京打工了。
去年过年,他们两口子就因为没买上火车票,而没回来。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这刚过正月初三就又要走了。这不光让爹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连娘也嫌儿子儿媳回来,屁股还没在炕头坐热呢,心里也是恋恋不舍。而心里最恨时间过得快和害怕父母离开的,还要数十三岁的杏花和她八岁的弟弟小龙了。墙上挂着的日历牌,以往都是俩孩子抢着去撕,可自打腊月二十九他们的爸爸妈妈回来后,就一直是腊月二十九这一天了。不知是俩孩子在父母回来后只顾着高兴呢,还是有意地不去撕?他们的爸爸妈妈以前都是过年才回家一次,而且每次回来也基本都是这个时间又离开家,回到他们认为是挣钱的北京那边,而这似乎也成为姐弟俩的一块心病:怕,偏又来;不想让爸爸妈妈走,他们又非得走不可。钱,令常年见不到父母的杏花和弟弟非常无助与懊恼,而他们却又感到是那样束手无策。由于李凯他们离家的时间是定在午后两点坐村里的大巴车,六十七岁的陈兴老汉早饭后也磨蹭着跟儿子、儿媳在家多呆了一会,才蔫头耷脑地往地里运肥了。杨梅默默不语地在灶旁刷着碗,可她的心思没在干活上,而是两眼呆呆地盯着一处,手里那只碗已让她不知来回用抹布抹了多少遍了,然后随着一声长叹,她才惊醒似的把手中拿着的碗放回身边的橱柜里。还有杏花和小龙,从今天早晨醒来话都很少,脸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着都由不得叫人揪心。日子,难道就要一直这样过下去么?这仿佛谁心里也一直找不到答案。
“妈,你和我爸今儿个非走不行吗?”小龙身子依偎在妈妈怀里,他忽然扬起稚嫩的小脸看着妈妈。他怕爸爸妈妈这一走,再过年他们又回不来。
“是呀,爸妈得走!因为那边有工作在等着爸妈去做呀。”杨梅低头望着儿子,并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儿子黑黝黝的头发,又道:“我们好去给你和姐姐挣钱呀!供你俩上学读书,将来好有出息。”
小龙见妈妈初衷未改,他知道自己心里再舍不得也没办法,便缄默着垂下头,一只手拽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指头。
“龙儿,不高兴了?”耳边想起妈妈关心的话语,他的身体也被妈妈搂得更紧了。“说心里话,妈妈也舍不得你和姐姐的!可……咱们家要过日子,还想过好日子,妈妈和爸爸就得去外面打工。小龙,妈知道对不起你和姐姐!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所以,在家里你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上学过马路时要注意安全啊。”
小龙在妈妈怀里点点头。
小姑娘杏花毕竟比弟弟大几岁显得懂事,她没有像弟弟那样这几天总是“粘”着爸爸和妈妈,在家里她该喂猪喂猪,该圈鸡圈鸡……然而她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也舍不得爸爸妈妈走,但她知道说了也没用。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平时家里能说说话的只有奶奶、爷爷和弟弟。可她感觉生活中又有诸多不便,如果妈妈在身边就好啦。比如她十一岁那年,首次来“例假”,当时只觉得下体热浪汹涌,洇湿了裤子,她慌了不知道怎么办?后来还是打电话咨询的妈妈。还有她的衣服破了,不想麻烦奶奶就自己学着补。平日里她牢记妈妈的话,除了搞好学习外,就是下午放学回家后帮着奶奶做家务活,还督促弟弟的学习……总之她在这个家里,已成为一个“小大人儿”了。
“妈,你和爸爸该走就走吧!放心,家里爷爷奶奶有我照顾呢!”
这是她今天在爸爸妈妈又要离开家时,说的第一句话。
“花儿,有你这句话,妈妈心里就踏实了一多半!”杨梅看着女儿,赞许地说。
“妈,你和爸在外面也不容易!别总是为了攒钱,自己舍不得吃,也舍不得喝,身体要紧!”
“妈知道!我和你爸呀,在外面也常吃大鱼大肉的,生活比家里还好哩!”杨梅这样宽慰女儿。
“我才不信呢!”杏花一撇嘴道:“要是你们在外面真舍得吃喝,一年当中能给家里寄回那么多钱吗!你俩一个月才能挣多少啊?”
“花儿你放心,爸爸妈妈在外面也注意着哪!”杨梅拉过女儿的一只手,两眼欣赏地望着她,嘴里说道:“看,我闺女越长越漂亮了!”
杏花脸不由地红了。对于一个已懂事的女孩子来说,有人夸自然是好事,何况这赞美又是出自自己妈妈之口呢。
时间过得真快,眼看就要中午了。陈兴老汉已从地里回来,他一进门就嘱咐老伴午饭多做俩菜。老伴刚过十点就又在灶台旁忙活起来:做米饭,择菜、炖菜,还伴了粉条土豆丝等。儿子儿媳一年才回来一次,当老家的怎么也得把饭菜弄丰盛些。杨梅也在旁边和婆婆一边干活,一边说着体己话。李凯也不是一个等吃等喝的懒人,他也是一大早就起来了,抹家具、擦玻璃,还把家中水井里关不严的回水龙头给换了个新的。总之他常年不在家,既然回来了就要替父母多分担点,把家里该干的活都干了。对于这熟悉的家,他心里也十分留恋,可为了生活他又不得不走。唉,这也真应了那句话:“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啊!”
这顿午饭虽然做得很丰盛,也很香甜,但他们一家人都吃得口中无滋味,因为又一次分别即将到来。
二
从他们这地方,到县城的大巴每天只有一趟,时间是下午的两点钟,因此人们要去县城只有坐它。这样,李凯他们一家人吃罢饭,又喝了会儿茶水,见已过下午一点半了,便起身提着包地从屋里往外走。每次都是这样:李凯两口子要走了,不光俩孩子要送爸妈到村口,还有杨梅的婆婆和公公,也都放下手里的活执意要送送。此时此刻,心里最不愿意让父母走的便是杏花和她弟弟小龙了。他俩一人拽着妈妈的手,一人抱着爸爸的胳膊,脸上的表情无奈而伤感,因为他们知道爸妈实在太难啦!
大巴车站在村里中街的大槐树旁。李凯他们赶到时,大巴的车门大开着,车上已经坐上了本村要出门的人,不过车上还有几个空座位。今天村里坐车又要外出打工的不止李凯夫妇俩,还有中街住的陶铸和村东头李娟两口子,他们都是在外打工今天必须要走的。一年也见不着面,今天赶巧一块坐车走,他们几个先是互相打招呼,然后又彼此打听对方在外面打工的情况。见车马上要开了,李凯两口子才与父母和孩子挥别上车,然后车门一关就起动了。
透过宽大的车窗,杨梅看见车站送行的人越来越远,直至变成黑点。她回过头嘴里轻叹一声,身子才坐在了座位上。人生又一次离别远行,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家的屋子这几天刚有了一点人气儿,还有他们的小院也才归置干净利落,就又要与它们“拜拜”了,再回来又得这时候了。丈夫李凯与她挨坐着,看他的表情也显得十分凝重。家,对于女人是这样不舍,对于男人又何尝不是呢?李凯外出一千多里地打工已经五六年了,有时过年厂子里加班或买不上火车票,都回不了家,顶多给家里打个电话问候并报个平安。他独自一人在外闯荡,满心想着自己凭靠卖力气挣钱。他也曾被骗过。那是在一家私人小厂时,他连干了三个月活,可到头来老板不仅没有开给他一分工钱,还因厂子被盗,他与另外俩工友被当成嫌疑犯给轰出了大门。走投无路的他,拎着铺盖卷在街头上晃悠,急切地寻找下一家打工的地方。而进这家公司,他是看到大街电线杆上贴的招农民工广告,而抱着希望走进这家公司大门去碰运气的,结果他凭着身体健壮的条件竟被录用了。
这家公司属于国营企业,规模虽然不是很大,可也有四五百人。而促使李凯决定以后要在这家公司好好干的首要原因,就是他觉得这是一家正规的国家公司,不用担心每月开不了工资。上班第一天,他被分配在搬运班组,他们这个班组有六个人,都是外地来打工的。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从生产车间把成品用手推车往库房里搬运;另外有产品要出库时,给厂区等着的车辆装车。那些大件产品每个都有百八十斤重,他们这边装,那边卸,一天下来不知要搬腾多少吨,直累得他腰酸胳膊疼。虽然他出自农村,在家体力活也没少干,可像这样每天马不停蹄干,开始他还真有点受不了,不过他心里却暗暗告诫自己要坚持,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干啥事还是有巧劲可寻的:搬这种物件,你不能慢悠悠地起,要运足了气,两手抓紧猛地搬起来,却需要轻点放在车上;回头卸车也是同理。时间一长,他也觉得不像当初那么累了。
然而时间一长,新的问题却来了:男人对于性的渴望。他白天工作忙,可以分散注意力。可一到晚上,那漫漫长夜最令人难熬。这时李凯便不由地会想起在老家的媳妇杨梅,可毕竟又远水解不了近渴。怎么办呢?开始他只有强忍着,到后来竟在被窝里偷着学会了手淫,这也多少能让他在生理上得到一些缓解。再后来,李凯听说厂里有外来男女偷着去外面租房住,你情我愿地组成了临时夫妻,只为了解决生理需求。他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在同室伙伴的引诱下,与街头站女发生两性关系的情景!这些街头站女,大多也是外地来打工的,她们白天做保姆或者按摩,夜晚便出来“做兼职”,她们无疑既为性也为了多挣钱,故意在街头勾引那些同样远离家乡妻儿,备受生理煎熬的打工男人。那是一个夏季的夜晚,李凯与来自四川的同室工友小刘吃过晚饭在大街上闲溜达。夜晚的街头霓虹闪烁,车流少了,出来纳凉的人多了。走着走着,那小刘突然叹了口气,道:“他妈的,我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受。”“这时夏天的原因。”李凯嘴里随意地说。小刘竟一下靠近他,两眼诡秘地问他:“凯哥,你想不想让自己痛快一下?”“你说啥?”李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小刘忽然用手朝他裆部一摸。“还不明白?”“啊?”李凯脸不由地红了,他两眼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凯哥,你还不好意思啊?”小刘笑嘻嘻地一指他道。“这有啥呀?出门在外,媳妇又不跟在身边,你难道真的不想这种事?”“唉,想……又有啥办法呢?”李凯说出自己的内心真言。“这好办呀!那边有俩女的,你看见了没有?”小刘用手朝不远处一指:“她们是‘街头站女’,就是晚上专门出来满足男人的。”“你咋知道的?”小刘坏笑道:“嘻嘻,这你就不用管啦!”李凯用眼望去,果然那边两个穿白色连衣裙、披着长发的女子,正对过往行人摆出一副搔首弄姿的样子。而就在李凯他们俩人这边正说着时,就见那两个女人扭着腰肢朝他们走来。
“呦!两位哥哥,夜里是不是睡不着觉啦!才出来溜达的?”
“哦,两位美女!你们是不是也睡不着觉啦?”小刘疾步迎上去,冲她们开着玩笑。
“是呀!妹妹我心里正想你呢。”其中一个圆脸盘的女人,把一条耦荷般的胳膊放在小刘的肩上,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怎么样?咱们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玩玩呗?”
“真玩玩?”小刘明知故问。
“那当然!不玩我找你干吗?”那个圆脸女人道。
“好说!好说!”小刘用手一指旁边的李凯,对另一个女人道:“他,归你啦!”
“嗯,好的!”那个瓜子脸的女人伸手抓住李凯的胳膊说:“大哥!放心,妹子准保你痛快!咱们走吧?”
李凯开始还执意挣脱那女人。小刘看见便直劝他:“凯哥,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甭想那么多了,咱舒服了一会是一会!”说着,硬把他朝那女人怀里推着。“看,我凯哥还不好意思哩!”
“呦!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在乎,你个大男人怕啥呀?走吧!咱俩去那边公园里。”李凯被身边女人浓重的脂粉气息熏着,直觉得下体一阵阵膨胀。女人两手搂着她,两个圆圆的奶子紧贴在他身上,感觉软软的,酥酥的,令他不由地放弃了挣脱。
“先等一下!”那小刘突然道:“玩玩没问题!可咱得把价格先说下。”
“一次一百元。”搂着他的女人说。
“不行!太贵啦,老子干一天受苦巴力才挣多少呀?”
“那……要不九十?我给你优惠十块钱!”
“不行,不行,还是太贵!我都干这个了,就不吃不喝啦?”
“那,最低八十!”那圆脸女人开始央求小刘。“大哥,真的不能再少了!”
“你也没什么本钱,干脆五十!”小刘一锤定音道。
“大哥!这五十也太少了!人家在下面还不得由着哥哥您折腾么。”
“那算啦!凯哥,咱们走!”小刘说着,假装生气地伸手来拽李凯。
“好啦……五十就五十!反正大伙都是为了痛快嘛。”那圆脸女人一挥胳膊,显出很大方的样子说道。
就这样,李凯有了第一次生理释放后的痛快,后来他还有了第二次。尽管他从第一次开始,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在老家的媳妇。可男人在那方面硬憋着实在难受啊。
……
“家,对于咱们来说连旅馆都不如了。”杨梅头靠着丈夫的肩膀,突然说着。
李凯像是被媳妇惊醒似的,他偏头看一眼现在和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口中不禁长舒一口气。
“你心里想啥呢?”杨梅头依旧靠着他的肩膀,转脸看着他,柔声地问了一句。
“我没想啥……”李凯随意地回答。其实,他的心里却是在想着:今年过年回来,他明显地看出父母都已经老了。父亲种着十几亩地平时闲不住;母亲呢,家里家外还有操持一家人每天吃、喝、穿,也不省心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与亲人分居两地的日子,还得熬多久才算完?看人家北京那边,人们这活那活有的干,可他们这边呢?村干部有俩钱就知道往自己兜里掖,老百姓除了种地没啥可干的。这日子不好过,只有去外面打工挣钱。自打大前年开始,媳妇杨梅也着跟他一块出来打工了。李凯想:作为女人,媳妇可能觉得在家里“守活寡”的日子不好过,才也追随他而来的。尽管他对于媳妇的举止并没反对,甚至也愿意媳妇跟着他。只是他心里觉得:他俩都出来后,家里的所有事情都靠父母,感到于心不忍。好在父母并没有表示不同意见,反而还觉得他们俩人在一起有个照顾好。媳妇杨梅跟他出来后,和他同在一个公司上班。他干体力活,媳妇搞勤杂,俩人一个月收入加起来也有五千来块钱。在公司他们分别住男女宿舍,又在食堂吃,这样也能省下一笔钱呢。他们每个月发了工资,身上除了留下些零花的,便把其余的钱都寄回家里,叫母亲管着。对于外出打工者,他们也同其他打工者一样,平日里脑子里想的只是怎样多挣些钱,他们不在乎吃喝好赖,不在乎晚上自己能否有电视看。按说离他们公司不远处就有一家电影院,可他们几年来却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们晚上不加班时,顶多吃过晚饭俩人一起出公司大门去大街上溜达溜达,再不就是在各自的宿舍里与同事聊天或打打扑克。他俩为了联系方便,都买了个便宜的手机,时常给远隔一千多里的老家打个电话问问,再有就是借着公司的网络相互间发发微信。平日吃饭,他俩也是专捡食堂最便宜的饭菜吃;俩人身上的衣服只要有替换的,也是能不买就不买。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非常明白:自己大老远跑出来打工,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就因为他们老家那边生活还十分贫穷吗?人们除了种地再没有其他的收入。可人过日子,孩子上学,还有就是那不断涨价码的婚丧嫁娶等诸多事情,都得往外掏钱,可钱又从何而来呢?真是愁煞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