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钱红梅对我好,我比她小,她事事总是让着我,对我知冷知暖,想想她真的有些像我妈。
我说,我去。
听我这么说钱红梅紧紧把我搂在了怀里。
那个女人是不是很漂亮?后来,她问。
比你好看,而且人家没有做过小姐。我说。
做小姐怎么了?我那是没有办法,你以为你爸的那个女人就比小姐高贵吗?其实她和那些小姐没有什么区别。她说。她那是变相做小姐。
我说,你说得有道理。
等我们有了钱我就去做整容手术,到时我会把鼻梁垫高,把单眼皮割成双眼皮。你不是喜欢那个韩国影星金喜善吗?我就照她的样子做。她说。
我说,这还不容易,你要想做,那现在就可以去做。
我掏出一叠钞票来,而她却不要。
严打过后,我和胡子终于像两条耐不住寂寞的饿狼那样出动了,胡子需要钱,我也需要钱,在严打期间,我都快要坐吃山空了。那天晚上,我们蹲在二十米桥下等,可我们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一个人。后来,我们打算要走时,终于来了一个骑车的男人。那个男人有两下子,不怎么好对付,我们迫不得已,对他动了刀子。事情已过去了三天,也不知道那个家伙死没死。那晚我们收获不大,每人只得了三百块钱。当我把钱交给钱红梅时,她说怎么有血。我说,谁知道。
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打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天晚上,胡子说金盆洗手是早晚的事,他说等他攒够了钱他就去开个饭店什么的。他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暂时还没想。除了会开车,别的我什么也不会。胡子说开车也算是门手艺。钱红梅也说过此类话,她的意思是要我向刘长江要辆车开,那样既可以开车兜风,又可以跑出租。我觉得也不错。
刘长江大小有六七辆车,他开的那辆车是奔驰,胡丽鹃的是一辆红色跑车,非常漂亮。自从胡丽鹃嫁给刘长江后她就不在公司里干了,而是整天开着她的那辆跑车兜风。钱红梅说你是他儿子,只要你开口,他会给你一辆车的。
那我就去试试看。我说。
去吧!钱红梅说,我们要求不高,房子和车,只要他给我们一样就行。
天马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人差不多都认识我,刘长江的司机、秘书、售楼经理,他们见了我都非常客气。但是,那个站在门口的保安却不认识我,他拦住我,甚至呵斥我。
你没长耳朵啊!保安说,怎么还往里闯?
我说,我找刘长江。
他说,刘总也是你这种人找的吗?出去!再不出去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我说,滚开!
他一愣,说你滚开才对!
我掏出刀子,说你信不信,我敢一刀子捅死你!
他掏出对讲机,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对我说,你等着瞧!
发生了什么事?说话的人是刘长江,他刚从电梯里出来。刘亮,我知道你早晚都会来找我的。
三个手持橡皮棍的保安向我冲过来,看到刘长江后,他们停下了脚步。刚才那个阻拦我的保安说,刘总,是他硬要往里闯的。刘长江盛气凌人,朝他们挥了挥手,说没你们的事。接着他把脸转向我,说到我办公室去。
我没有动。
他说,你来找我是不是想要钱?你想要多少,你说个数?
他说话的口气让我听了感到刺耳,我还没穷到落魄街头,混不下去的地步。我扭头要走。他说,你去哪?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你就没有话要和我说?
我看一眼那四个保安,指着一个胖子,说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是刘长江,是我父亲,可我不稀罕他!
你给我回来!刘长江说,刘亮,你去哪?
我去哪你管得着吗?我去杀人去放火你管得着吗?我不知道要去哪,脚走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干吗要问去哪?我来到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我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我可以回到钱红梅那里,还有胡子,我们还可以以打劫为生。我顺着太平路走,如果我一直走下去,那我就会走出这个巴掌大小的城市,一直走到母亲的墓地去,但是我不想去那里。因为那里除了一块墓碑,我不可能找到什么。于是,我转过身,开始往回走。春寒料峭,冷风吹了我的左脸又吹我的右脸,不知不觉我的泪水下来了。
钱红梅还在等着我的好消息,想到她望眼欲穿的样子,我发觉其实我是很在乎她的,可以说很爱她。
刘长江的忏悔。
我再次把手中的刀子架在胡丽鹃的脖子上,眼睛却没有去看刘长江。不是我要这么做,这都是你刘长江逼我的。你逼死了我的母亲,现在又来逼我,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刘长江已上了楼顶,他一点点向我靠近,在他距我还有十多米时,我说不要在靠近我,要不然我把她杀了!
刘亮,胡丽鹃说,你和你爸有误会,你们父子解决就是了,你不能把我也拖进去啊。
我说,与你没有关系?你才是罪魁祸首。
胡丽鹃说,你这是从何说起?
我说,因为你,我妈喝农药自杀了;因为你,刘长江打了我一巴掌,难道这都与你没有关系?
胡丽鹃说,你爸说你妈是因为得病才死的。
放屁!我说,刘长江,你说我妈是怎么死的?你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
刘长江哆嗦了一下,支吾道,事情都过去了,刘亮,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妈……
我说,知道就好!
刘长江掏出一包烟来,然后掏出一根,问我要不要抽,我没有吱声。他把手中的香烟递给我,我接过去,他又送过火来给我点烟,然后自己才点上一根烟。我要当着胡丽鹃的面揭穿刘长江,他可以在一个女人前伪装自己,但他瞒不过他儿子的眼睛。我要告诉胡丽鹃所谓的天马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其实是一个卑鄙小人,他人前一面人后一面,我要让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刘长江吐出一口烟来,嘴唇蠕动一下,开始说了。
他说,那个时候我们家里很穷,刘亮他妈做衣服,我呢,蹬着一辆三轮车四处收购废品,有时去古玩市场看看。
他看一眼胡丽鹃,说刘亮他妈是喝农药死的,当时我对你说她是病死的,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怕失去你。
他说,其实,当时我是能够阻止她的,可我没有,而是坐在那里,看着她拿起那个装了农药的瓶子,看着她拧开瓶盖,看着她喝下去……刘亮回家的时候我才打掉了她手上的瓶子……
他说,刘亮,原谅我吧,我会补偿你的。
……
我看见胡丽鹃的脸在一点点变形,她面部的肌肉在抽搐,在痉挛,黑眼珠慢慢朝上翻去。而刘长江还在说,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你这个时候忏悔有什么用?我打断他的话,说好了!你要是想忏悔你就到我妈的墓地忏悔去!如果我妈能够原谅你,那我也会原谅你的。
我妈不会原谅他,死人怎么能开口,所以我妈不会原谅他。
钱红梅说那你就绑架他的女人。
那天晚上,我从太平路往回返,想到刘长江对我的羞辱,热血直往头上涌。我在一家酒店里坐下,打电话给胡子,要他来喝酒,他问我在哪。我告诉他我在国税局附近,他说他马上就到。菜还没上桌,胡子就来了。
胡子坐下后,说你找我有事?
我说,没事,就想喝酒,请你喝酒。
我给胡子倒上酒,而他却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他不说,我也不想问,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后来,他说他可能要外出一趟,问他干什么去,他说替别人要账。本来我是想和他谈谈刘长江的,见他说话支吾,不时提到他卧病在床的妻子,就买单走人了。分手时,胡子拍着我的肩膀,要我保重。
你今天是怎么啦?我说。
他说,回到你爸身边去吧,你这样自暴自弃只会毁了自己的前程,你不能和我比。你有你爸,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什么事他一手就遮过去了。我活一天是一天,等哪天撞到了枪口上……
胡子的话让我感到莫名其妙。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满嘴酒气,使劲拍打着门,钱红梅以为我大功告成了,问我是不是和刘长江在一起喝的酒。我没有回答她。她服侍我躺下,端来一杯水,又问我刘长江是不是答应给车了。
别提他!我说。
怎么啦?你们没在一起喝酒啊!她说。
他请我喝酒?笑话!你说他会请我喝酒吗?我说。
我不是告诉你叫你委屈一下自己,你就是任性,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她唠叨着,你爸现在是有社会地位的人,你和他说话不能太任性……
我没有任性!我说,我就是看不惯他居高临下的样子,一个等三轮车收废品的有什么了不起。知道吗?他没什么了不起!他是一个凶手,是他杀死了我妈。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我母亲喝农药时的情景。我记得母亲当时在气头,说刘长江,我告诉你,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信不信?刘长江说你能怎么着?母亲说,我死给你看!我喝农药死给你看!那瓶农药就搁在窗台上,是一个深绿色玻璃瓶子。楼下有一小块空地,母亲种了一些蔬菜,那农药是她用来杀虫子的。母亲外表柔弱,但性格刚烈,当时又在气头上,她会真的喝农药的。刘长江指着窗台上的那个玻璃瓶子,说喝啊!农药就在那里,你想喝就喝好了,我不会拦你的。他这么一说,我母亲便真的喝了。当时我正好放学回家,如果我提前一分钟回来也就不会发生那事了。母亲已喝下一半,看到我后,她犹豫了一下,眼里掉下两滴泪水来。刘长江终于站起身,伸手打掉了母亲手中的瓶子。
刘长江和我母亲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应该了解我母亲的脾气性格,他在关键的时候一点都不念夫妻之情,居然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我母亲喝农药,你说我怎么能原谅他?我恨他!是他杀死了我的母亲,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我母亲是一个喜欢走极端的人,当时要是换了别人,也许事情会是另一个样子。当时她如果退一步想,想想自己死后我怎么办,那她就不会如此决绝了。
当我把这一切告诉钱红梅时,她也愤怒了。她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我也恨他,天下怎么会有这种男人?
天下不仅有这种男人,不幸的是他还是我的父亲。母亲死后,刘长江便和胡丽鹃办理了结婚手续,在市区繁华地段有他一套房子,郊区有一栋别墅。他把两栋房子的钥匙各交给我一把,说随便我住哪都行。但我没有接受他的钥匙,我怎么能和一个杀害了我母亲的凶手生活在一起。我回到学校,却无心读书,从此开始了我的逃学生涯。如果不是家庭发生了变故,我想我是会好好读书的。母亲的最大心愿就是要我上大学,要我出人头地,做一个有学问的人。
我要报复刘长江!我说。
钱红梅说,那你就绑架他的女人,你妈是因为那个女人才死的,你绑架她,向你爸要一笔钱,也算为你妈出了一口气。
我说,我会的。
钱红梅看我脸色难看,说我只是说说,要知道绑架人是犯法的。你可不要去做那种事。
对我来说对付一个女人是不成问题的。那天,我去市场买了一条尼龙绳,又把随身携带的那把蒙古刀磨了磨。我没有告诉钱红梅我要去绑架胡丽鹃,我怕她阻拦我,因为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只有说的心,没有干的胆,关键的时候会坏事的。准备停当后,我便去打电话,以证实一下胡丽鹃是在郊区的别墅里还是在市区的房子里。
你是谁?我把电话打到郊区的别墅里,接电话的是胡丽鹃。
我没有说话,接着把电话挂了。
我把钱红梅的一只长筒丝袜套在头上,然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胡丽鹃会认出我吗?如果换了刘长江,那他肯定会认出我,但她是胡丽鹃,所以我大可不必担心。我把丝袜拽下来,点上一根烟,慢慢地抽着。
钱红梅在一家超市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挣钱不多,可她十分满意。她走后不久,打来电话,说晚上回来要晚一些,如果我饿了,叫我一个人先吃,不要等她。自从我和钱红梅同居后她就不在酒店做小姐了,她想找一个正经工作,和我像夫妻那样过日子。其实,就算她不工作我们也有钱花,我每次出去都满载而归,很少空手回来。过去她穿金戴银,怀孕后她忽然懂得了怎么过日子,从这点上看她有些像我的母亲。我母亲就是一个知道过日子的女人,一年到头难得添一件衣服,化妆品基本不用。
等手上的烟只剩一个烟蒂后,我胡乱地吃了一点什么便出门了。
刘亮,出去啊!房东向我打招呼道。
出去。我说。
房东正在给一条鱼开膛破肚,手上满是闪闪发光的鱼鳞。我不喜欢吃鱼,我和刘长江闹翻那天就是因为吃鱼。鱼是胡丽鹃做的,味道不错,可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就鸡蛋里挑骨头,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胡丽鹃倒没在意,刘长江却不高兴了,说不喜欢吃,那你下饭店啊!我把筷子一掷,赌气离开了饭桌。刘长江火了,看那劲头就差把桌子掀翻了。为了一个女人,他和我翻脸,还说我不务正业,早晚都得进监狱。在他眼里,我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与其那样,还不如自己走的好。
红梅怀孕了?房东问。
我不想和她罗嗦,说也许是吧。
然后走出大门去。
胡丽鹃果然一个人在别墅里。大门没有关,院子里静悄悄的。我来过这里一次,是刘长江开车送我来的,所以我对别墅的内部结构并不陌生。刘长江和胡丽鹃住在二楼,保姆的房间在一楼。在一楼还有我的一个房间。那天,刘长江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的房间,说一切都已布置好了,只要我想来住,随时都可以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