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天地事】丹江里的小龙女(征文.小说)
汉水蛟龙心狠手辣,吃人从来不吐骨头,八爷如果命犯他手,焉能活命?
三公主眼含热泪,歇斯底里叫一声:“且慢!你只要放过乐师和父王,我心甘情愿跟你们走!”
“好,三公主的话就是圣旨!”蛟龙轻而易举俘获龙女芳心,大喜过望,命令手下恭迎公主回程。
龙王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掌上明珠被挟持出宫。
八爷被噩梦魇住,浑身使劲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使尽全力把愤怒和离情别绪发泄在琴弦上:“从空降下无情剑,斩断夫妻各一边,说什么夫是凡人妻是仙,既与我成婚就不该上天!”
三公主一步一回头,绝望地随唱《天仙配》一段戏词:“你我夫妻多和好,我怎忍心,董郎夫啊,将你丢抛将你丢抛?为妻若不上天去,怕的是连累董郎命难逃……来年春暖花开日,花开日,柳荫树下把子交。不怕你天规重重活拆散,天上人间心一条,天上人间心一条!”
三公主故意把原词中的槐荫树念成柳荫树,八爷听了心中一颤:难道?难道心上人她真的怀孕了?这是她给我的一个暗示吗?
六.
伤心欲绝的八爷被夜叉送上岸来,他在仙境过了一夜,回来后第一感觉是季节和时空发生了错位。
刚来时,春满丹江,垂柳青翠,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到现在,落叶飘零,草木萋萋,吠犬频繁堕霜叶,栖鸦不定战风枝。
村人们早已换上了棉衣棉裤,人人都很惊异,围上来看仍旧穿衬衫打领带的八爷。八爷冻得簌簌发抖,疑惑不解问大家:“我只离开一个夜晚,春天咋变成冬天了?”
人们反过来问他:“你去湖边练二胡,失足落水快一年了,怎么原封不动地就爬上岸了?”
哦?八爷忆起老辈子常讲的烂柯人的故事,恍然大悟:仙间一日世上一年,原来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
七.
八爷回来害了一场大病。新年伊始,病情刚有一些好转,他就心急火燎,见天每日往堤上跑,而且一拉一唱就是大半夜。
春寒料峭,湖边越发寂寞了。堤上的老柳光秃秃的,已经没有人愿意来看它一眼了,只剩瑟瑟的北风呼啸而过。凛冽的寒风过后,丹江湖的冻清水越发清澈。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落,把河岸装点成了粉雕玉琢的世界。
八爷坐在堤岸上静静地等,更深夜定,他缓缓闭上眼睛拉起二胡,琴弦如泣如诉,把一腔相思之情完全倾洒在丹江湖面。胡弦在,人在,龙宫里的知音啊,你是否能听到我的心声?琴峰忽然一转,如一股强劲的风吹进湖面,湖水泛起了涟漪。思念着春暖花开的芬芳,等着白龙女最后一个承诺,八爷的二胡声也变得激昂起来,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即使有一线生机也不松手放弃……
耳畔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在这空谷孤弦的雪夜分外震耳发聩!
“龙姑娘!”八爷忽地一下站起身来,一股暖流荡漾着他的身心。
从昏暗的丹江湖面上,一步一步走上来一位白衣胜雪的娇弱姑娘,她怀里紧抱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哇哇大哭,好像在向这冷寒无情的天气发出抗议。
八爷抢上去,张开双臂,紧紧地搂抱住沿着码头石阶走上来的女人和孩子,一串热吻疯狂地落在她们的耳畔和脸上。
“姐夫,别这样用力好吗?看,勒痛龙儿了。”少女的声音如娟娟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
姐夫?八爷一惊松手。借着白雪的反光,他定睛一看,来人竟然不是白龙女,隐隐约约他认出,她是龙宫里曾经给他端茶送水的河蚌姑娘。
蚌姑娘微微低下因羞涩而泛红的俏脸,柔柔地说:“三公主她……她不能前来,托我把你们的儿子送回凡间。”
“龙姑娘怎么了?龙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蚌姑娘以袖抹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八爷再三追问,蚌女终于在抽泣声中道出了原委。
原来,仙界凡间同位一体,水底世界受人间战天斗地的影响,也随赶潮流,声势浩大的造反运动冲天爆发,冲决龙宫。四海龙王被揪斗,各地龙族都遭到史无前例的冲击。蚌姑娘说,送你上岸后,红极一时的汉水蛟龙抢班夺权,丹江龙王在劫难逃,被关押到污泥浊水汇集的锁龙井反省改造。汉水蛟龙一直垂涎三公主的美貌,一逼二逼让三公主与他拜堂成亲,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三公主为了拯救父亲和你的性命,为了腹中孩子能顺利出生,假意答应了蛟龙的无耻要求。蛟龙得到了她的人,却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和蛟龙成亲后,对你的思念有增无减,她郁郁寡欢,整天以泪洗面,其实心里满满只装下你一个人。我和公主名义上虽是主仆,但打小闺蜜情深,私下里一直姐妹相称,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就在昨天,公主十月临盆,她把孩子递给我,千叮万嘱让我务必送交你手里。襁褓里有公主姐姐的一封血书,你读过之后,一定要体谅姐姐的一片苦心啊。
“龙姑娘呢?为什么不一起逃离魔窟?”八爷的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
蚌姑娘哭得更是伤心,递给八爷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姐姐说,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身,无颜回凡间与你白头。她掩护我顺利逃出,却把自己反锁深宫。我历尽艰难险阻跑出蛟龙的地盘,向后望时,只见蛟龙宫里火海腾空……姐姐死意已决,此时已经羽化升天了!”
“龙姑娘!”八爷撕心裂肺大叫一声,只觉得气血攻心,一头昏倒在丹水岸边。
…………
不知何时,八爷悠悠睁开眼睛,发现手中多回来一副翡翠玉镯,身边又多出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他抱起孩子,轻轻地一吻落在额头,一任两行清泪“吧嗒吧嗒”滴落在儿子苹果般粉嫩的小脸上……
八.
努力翻一个身,八爷终于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睁开困顿的双眼,发现儿子小龙正在俯身替他擦去眼角的残泪;摸一摸鸳鸯绣枕,两边被泪水打湿将透。
这尘封已久的梦魇近日里一梦再梦,什么神仙妖怪荒诞不经却又清新如画。每每给儿子交代后事,小龙只当老爹夜里染了风寒说胡话,骗爹到医院做CT胃镜,全面检查后,医生断言病人没病,中药西药抓回来一大桌面,全被八爷一古脑扔了出去。邻里乡亲都说:八爷前些年神神叨叨,逢人便讲他龙宫娶妻的瞎话儿,现在怕是疯病犯了。小龙急病求三医,专程请来远近闻名的神汉巫婆进宅镇压妖邪,几个人装神弄鬼,却被八爷掂起二胡扫地出门。
清明来临之际,能吃能喝精气神不错的八爷在睡梦里溘然长逝,神色安然,嘴角含笑,好像真的去了极乐世界。小龙悲痛万分,亲手把父亲生前形影不离的那把二胡装进棺木,遵照八爷生前的遗嘱,坟地选在临近码头极目望江的柳荫堤上。
九.
八爷死后,半夜里柳堤上仍然笙歌鼎沸,村人才觉得八爷的“瞎话儿”也许真的存在。
人们传说八爷二进龙宫献艺,冥冥之中感天动地,十殿阎君这才把白龙女的阴魂放出冥关,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又是春江花月夜,丹江湖畔,春风送暖,夜莺啼鸣。
沉睡湖底的白龙女阴魂不散,一缕冤魂飞出湖面,沿江寻找许多年前留在丹江堤岸的一段情,她的情郎,她的孩子,总是让她牵肠挂肚。
一曲胡弦从柳荫深处悠悠传来,忽然引发起她心底的共鸣: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
一瞬间,她仿佛感应到了,梦里寻他千百度的郎君就在眼前。
飞啊飞,越是靠近二胡的音乐,这记忆越发清晰。
跟着二胡的节拍,白龙女情不自禁展开了久违了的动人歌喉——
丹江里的小龙女
柔情似水
爱上了岸上的白马王子
清水为媒,三山作证
涓涓的情话流入凡俗
撷一粒红豆漂泊千里
寄给情郎一汪相思
流淌到王子居住的村落
滋润着那一方水土
也滋润了一张滚烫的唇
一个龙王嫁女的神话
沸沸扬扬地流传
一把水晶宫的金钥匙
我们追寻了上百年
水到渠成在烟花三月的日子
大红的花轿溯源来娶
轻轻叩响紧闭的龙门
千呼万唤佳人始出
一轮明月倒映在水底世界
一群山猴引发情趣
叮叮咚咚
是龙女向情郎弹奏高山流水
一支琴曲回荡在渠首的泉眼里
暗送的秋波已汇流成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