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杨改兰事件记(组诗)
《陪葬》
当她想到死,
想到四个未成年的孩子,
她作出了决定——
一位母亲自认为正确的决定:
她要他们,
陪她一起回到尘土里。
她一定不知道,即使是母亲,
也不能剥夺他们生的权利。
是的,她不知道。
即使知道,她又能如何?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她不过是个农妇呵,
一个泥里土里风里雨里困顿不堪的女人。
在她的脑袋里,只有这样的轮回:
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而她,等不到春天。
从小到大,她和她的孩子都在寒风中萧瑟。
在更大的苦难降临之前,
在绝望的绝望吞噬之前,
她选择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残忍:陪葬。
她不是女巫更不会咒语。
孩子是她自己的,她要剜去
所有的痛,带上骨肉一起逃亡。
她死得多么奢华啊!或许有人会说,
她生如蝼蚁,死却像一个王。
《假设》
如果在原始社会
她和她的孩子都属于氏族
她们或许会饿死
或许会被野兽吃掉
但她的氏族
肯定不会忘了她们
直至被丛林吞没
如果在封建社会
她和她的孩子一样很命苦
她们或许也会饿死
或许会被地主的恶狗咬死
但她不用惧怕
乡里乡亲的口舌里
藏有不可告人的毒
如果在欧美某个地方
她和她的孩子会被列为难民
她们或许能领到救济金
再不济或许能领到冷面包
但她不必太过于绝望
她甚至不会想起
斧头或者农药
如果在非洲某个地方
她和她的孩子会被饥荒缠绕
她们或许会染上恶疾
或许会被战火吞噬
但她不会孤单
赶赴黄泉的路上
很多人都会与她抢水喝
如果终究是如果
她和她的孩子活在了当下
活在甘肃某地的一个山沟沟里
她没有疯却怎么疯了
她没走上绝路却怎么走上了绝路
她不能带走孩子却怎么
死活都要把他们带上
《鞭尸》
她已经死了,
这是事实。
她自杀死的,在此之前杀死了
自己的四个孩子。这也是事实。
她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她的孩子也没有,这当然也是事实。
她不是智障,肯定也有过美好的希望,
或者说是幻想,这可能也是事实。
现在,她死了,
她的尸体埋在了土里,肯定爬满了虫蚁。
她死的时候刮过一阵阴风,很凄冷,
好像这人间下了一场雪,要把血迹覆灭。
但她终究不像其他的死人,
她死得不明不白啊,注定她即使死也没法安宁。
她得有多大的承受力啊
被毫无干系从不认识的人揪了出来——
“你不配做母亲手段残忍!”
“你不能泯灭人性带走孩子的命!”
她没有说话,尸体不会说话。
她无法对那些没有死过的人说话。
她应该感觉到疼了吧?
或许她什么也感觉不到,疼好像都在活人那里。
因为,她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她已经死了。她只是听见鞭子还在呼呼呼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