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湖的冬天 ——随笔
中午和朋友在柳湖公园北门对面一家羊肉泡馍馆吃完饭,大概是12点40分左右,谢绝朋友要用他的车送我回单位的好意,我独自走进柳湖公园,要去看看她冬天的景象。
“冬天的柳湖有啥看的。”这是临别时朋友说的话。
这也是人们对大自然景物普遍的认识吧,似乎也形成了思维定势:大家总认为只有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才有风景可欣赏,而忽略了当一处景点进入冬季时,其所呈现的寂静和荒凉,也同样是一种风景!因为,如人必会经历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几个人生阶段一样,自然万物也会在春、夏、秋、冬以及随气候变化的风雨阴晴中完成着自己的轮回。如果你只欣赏它们的春之生机、夏之繁盛、秋之斑斓,而不去留意它们的冬之沉静,那只能说你仅欣赏到“风景”的一部分,并不全面。假如这些景点有灵,能够感知你的这种态度,它们肯定也会生气的——怎么,当我繁华尽显的时候,你们讨好我,簇拥我,频频和我拍照留影,一旦我走向衰败,你们就弃而不顾,未免太势利了吧?
这当然是我的想象。自然界的花草树木是不会有人的思维的,它们不会想这么多。
不过,去看看柳湖公园冬天的景象,的确别有一番意味。
如我所料,湖水全部结冰,在阳光的照射下银光闪闪,惟一遗憾的是,靠近湖岸的冰,一些饮料瓶和食品袋以及未及清理的枯树枝也冻结在冰面上,成为一个难看的“污点”,要不然,这一湖冰该是多么光滑平整的镜子呢!
但想想,也应当释然的,在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在人的一生中,有什么事情是十全十美的,不都纠结着各种矛盾吗?就拿人本身来说,不也是哭哭笑笑、喜喜悲悲过着自己的日子吗?
柳湖公园因柳和湖而得名。除了湖,另一个“主角”就是柳树了。提起柳树,没有人不熟悉吧。这种树南方、北方普遍栽植,古代文人多有吟咏,如唐代诗人贺知章写过一首著名的咏柳诗:“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如果细究,他写的肯定是江南的垂柳,不会是西北的垂柳,同样是垂柳,因其所处的地域、环境不同,长出的姿态便有差异。江南水多土肥,那里的柳树肯定长得娉娉婷婷、丰腴有韵;而在西北,由于干旱少雨,植根于山塬的垂柳,即便坚持生存下来,秀气劲也减弱大半,枝硬叶儿干涩,像生活在山区的女子,脸蛋和手脚不那么细嫩了。和山上的柳树相比,生长在川地、田边、河畔的柳树,倒能显出一些媚态来。
关于柳树的诗,左宗棠的幕僚杨昌浚也写过一首:“上相筹边未肯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他以此诗赞美左宗棠任陕甘总督期间在进军新疆途中,号令将士大力种植柳树的功绩。在柳湖公园西南角一土坎下,立有一碑,正面刻有篆体“暖泉”二字,背面则是说明“暖泉”来历的一段文字,有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的味道:“平凉高寒,水泉甚冽,此独以暖称,验之隆冬不冰也。权郡守喻君光容为池,以惠斯民。为书此永之。”暖泉乃湖之源头。题字和碑文就是左宗棠题写的。另外,柳湖公园南门修有一座仿古牌楼,为二层复檐,雕梁画栋,正中“柳湖”匾额蓝底金字,笔力遒劲,给人以厚重之感。大门两边挂有一副木刻楹联:“得句会应缘竹鹤,著书不复窥园葵。”这匾额题字和楹联,也都是出自左宗棠的手笔。据说,楹联的出处为宋代大文豪苏轼诗作里的句子,当时这副楹联成为不少文人雅士的座右铭。
可见,左宗棠也是有学问的人。但在这里,我不想多谈他,在历史上他是颇有争议的人物。有人说,他是清政府的忠臣,以镇压太平军脱颖而出,其到西北来,也主要是进攻捻军和回民军。然而,光绪初年,左宗棠抬棺出征新疆,逼退沙俄,将数百万平方公里已失之疆土重新收回,又被史家称道为唐太宗以后对中国疆域功劳最大的一人。他的功过是非,让历史学家去评说吧。不过,正因为左宗棠驻军平凉时干过不少好事,除广栽柳树外,他还动员当地官方筹集银两修复了官办学堂——柳湖书院,所以当地人说起左宗棠,总是对他钦佩有加,引以为荣的。
从这一点,我看到历史的公正,你做了好事,会留下美名;你干了坏事,也会留下不会被时间抹掉的痕迹。好的名声与坏的影响,像沙子和金子,都会在岁月的长河里沉淀下来。
现在,人们在柳湖看到的零星几棵树皮龟裂、树干伤残、歪扭苍劲的古柳,就是左宗棠那时栽种的,它们被命名为“左公柳”,以示对左宗棠的缅怀与纪念。
据我观察,这些“左公柳”不是垂柳,而是旱柳,它们的长势和垂柳是不同的。垂柳枝条似发如丝纷披着倒垂下来,犹如少女的披肩长发,给人以恬静柔美之感;而这些“左公柳”,还有其他的有些年岁的老柳树,可是粗胳膊壮腿的西北汉子粗糙的形象,你看它们,七扭八歪,枝叶不成规律地、乱糟糟地四散开来,张扬着一种粗犷的野性,加之漫长岁月的雕琢,个个苍黑、遒劲,给人以沧桑之感。
面对这些老柳,我一直心怀敬畏,它们不仅让我的思绪触摸到历史的深度、岁月的长度,更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它们的生命力之顽强!雷电轰击过它们,旱魔围困过它们,病虫折磨过它们,它们往昔的风采不复存在,千疮百孔,但它们依然站立着,依然活着,守着足下的黄土地,守着这一泓时旱时涝的湖水,拼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最后的余热,年年,当春风唤醒沉睡的万物,草木返青,百花争艳,它们也会用自己沙哑的嗓子唱出绿色的歌;也会以满腔的爱织出一方荫凉,供鸟儿栖息,给游园的人们以庇护。
所以,在冬天,当我面对这些看似沉寂的树中之“功臣”时,不但没有荒凉之感,萧索之感,心里反倒翻涌着一股滚滚的暖流——这是感恩的暖流,同样也是催我奋进的暖流啊!
从柳湖公园北门进来,迎面看到的一处庞大的仿古建筑,是在旧址上新修的,它就是复修的已有百年历史的“柳湖书院”,并按照旧时的建构,修有“大讲堂”“大成殿”“藏书楼”“魁星阁”“上学舍”“下学舍”,平凉市图书馆迁至这里,一些琴棋书画活动汇聚于此,力图恢复、传承古代柳湖书院所营造的那种文化氛围。曾经,从这里走出文科进士43人,武科进士3人,文举人248人,武举人143人。不难想见,在陇东,在全国各地,这些杰出的人才,怎样在以自己的学问、素养,不断地传播着文化,教育着学子,让自己所掌握的知识,犹如随五月的春风飘飞的柳絮一样,携带种子,择地而栖,扎根抽枝,繁衍新的绿色生机,荫庇华夏大地!
在这些厚重、大气的朱红色仿古建筑间穿行,摸一摸湖边的老柳树,伫立于荒草萋萋的“暖泉”石碑前,让吹过左宗棠的寒风,拂着脸颊,我感觉自己是在漫漶的时空中进行穿越,每一步的行进,都会惊动结苔的时光,在通往历史的小径上溅出些许的尘埃……
而这样的穿行,对于自己,就是一种熏陶,一种思想上的修炼。由此,我不会变得浮躁。
此刻,我和从历史深处走来的柳湖一起,正穿越冬天的荒凉,向春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