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荒草地(散文)
母亲平日里不爱照相,留存的影像自然不多,唯有一张,时常让我能够记起,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因为我用记忆的照相机拍摄了下来,底片珍藏在心里,永远不会丢失。
相片里,母亲站在一片荒草地里。每次翻出这张照片,看着看着,泪水就无声地流下来,莫名地在心里生出了悲凉。
母亲身材不高,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更显得矮小。花白的头发,雪白的衣服,冷白的秋霜,让周围枯萎的蔓草泛出浓烈的黄。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岁月就在一枯一荣的轮回里更迭,究竟是什么缠住了心结,让我欲言又止?诗人竟读懂了我所有的情绪替我说了出来。
这原本是我跟母亲开垦的一块庄稼地,如今却生长了一片荒草。风起浪涌,一人余高的荒草把我们淹没在里面,辨别不清方向。土地是无私的,无论是可以食用的作物还是杂草树木都会让其蓬勃健硕的繁荣,不加修饰才是生命最原始的状态,更不同于园林里的景观植物,那是人为的病态的美,对自然的摧残,那些可怜的文人雅士,被囚禁的笔墨诗文,读起来多么得弱不禁风。
那一年,继父去世,又剩下我与母亲度日。为了从悲伤的阴影里走出来,忘记那些阴郁的痛苦,母亲说:“还记得在江边的树林里有一片空地么?我们开垦出来,种一些吃的吧。”
我也觉得母亲的这个想法真的不错,一来可以找些事情做,二来可以不去想那些烦忧。对于那片土地我充满了好奇,究竟能长出什么样的庄稼?不可预测。接下来的日子里,忙碌而充实,天气好的时候,戴着大沿儿草帽,换了轻便的衣服,穿一双胶底布鞋,肩上扛着锄头,手里拿着镰刀,踏上了征程。我们把大块的石头搬到树荫底下,当做歇脚的石凳,小块的石子儿堆在一起像座假山,也正好告诉别的拓荒者,这里已经有主人了,你们还是到别处去寻觅吧。割草、翻地、犁垄,每一步都井井有条,在母亲的指挥下按部就班的完成着,累了就躺在松软的草坪上休息,渴了就喝一口清凉的山泉,我们就像是隐居在世外桃源的仙人,其中归园田居的乐趣,还有陶渊明最懂得吧。
终于到了可以播种的时节,凡是知道的农作物都想种一点,可是毕竟土地有限,只好忍痛割爱,舍弃了一些。这是黄瓜的种子,那是豆角的种子,还有西红柿和南瓜的种子……精心挑选了之后,用纸分类包好,并在上面写下名称以作区别。
播种、浇水、除草……所有的步骤都完成了。然后就在心里数着日子,期待着这小小的生命生根发芽,早日开出花儿结出果儿,像父母操心着孩子的成长,或是时刻惦记远行的儿女,只希望一切安好。
时光如水,灌溉心田。农民靠天吃饭,收成的好坏,有太多的原因,非人力所能为。有许多地方还在延续着农耕祭神仪式,祈祷五谷丰登。一大清早,村子里就想起了鼓声和歌声,主持祭祀的是当地最有威望的老人,捧着镰刀和祭品下田,念过祈求丰收的古老祭词,在孩子们纯净的歌声里,由大家共同捧回一筐泥土,途中不得讲话,也不许走回头路,幽深的村道小径,已经见证了太多次这样的仪式,也见证了庄稼人对大自然的崇拜和感恩。
我也恭敬的捧回了地里的泥土,每日祷告。母亲说:“让它们顺其自然的长吧。”于是我们的餐桌上,全都是纯绿色的蔬菜,我们自己种的,没有上过化肥和农药,虽然所结的果实都不大,却非常的好吃。从来都没有品尝过这么美的味道,那是付出辛苦劳作得来的,是汗水所凝结的,因为得来不易,所以才会倍感珍惜。
一日,朋友来作客,正好我门煮了自己种的玉米。我让他吃,他不肯,他说,最不爱吃的就是玉米了。我说,你尝一穗子,这可是我们自己种的。我再三劝着,他不好推脱,咬了一口又一口,笑着说,可真甜。接连吃了好几棒,还问我,明年还种不?记得请我吃啊。我看着他点点头。
如今,我却深表歉意,我的朋友去了远方,而我们也没有再去种植。为了保护树林,不允许私自种地,这样也好,让它恢复原来的模样吧,把清静归还给自然。
突然有一天,母亲想出去走一走,执意要去看一看曾经开垦过的那片土地。我们站在长疯了的野草中,草的枝叶无尽地蔓延开,缠绕着树木,石头假山还萧萧伫立在此,仿佛一直在望着前面的路,是在等着我回来么?我们坐在石凳上,周围没有风,而我却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植物的根须在向下延伸,饱满的穗实爆裂开的歌唱,落地的种子,等待着雨露的滋润,它们此刻的凋零是为了春天的时候更加蓬勃旺盛,这里一定会变了一番景象,我分明看到了波涛汹涌的海洋翻滚着绿色的浪,排山倒海着生命的张力。
我对母亲说:“我给您拍一张照片吧。”母亲站起身,背对着我走向了茂密的荒野深处,当她转过身来望着我的那一刻,我闪着泪光按下了眼睛的快门,用心灵的相机拍摄下了这张照片。
照片里有我的母亲和那片荒草地。

很美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