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自是有情痴 ——读张爱玲小说《半生缘》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喜马拉雅传来郦波老师缓缓的声音。这是晚唐花间派诗人韦庄的一阙《女冠子》。这如歌如泣、如梦如幻声音,那么遥远,却仿佛就在耳边。我觉得这意境,像极了我曾经读过的张爱玲的小说《半生缘》里的顾曼祯的处境。
一、《半生缘》
她出生贫寒,父亲早亡,在做舞女的姐姐曼璐的支助下,读完了大学,在上海一个工厂做打字员。大概每个少女都有一个怀春梦,也都有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吧,曼祯和同事沈世钧双双坠入了爱河。这对本来天造地设的恋爱,却因为时代的原因,最终化作了泡影。
沈家是南京颇有名气的商人,得知曼祯有个做舞女的姐姐后,坚决反对他们的婚事。曼祯的姐姐嫁给投机商人祝鸿才后,为了自己能从姨太太顺利升级为祝太太,想出了一条毒计。她假装自己病重,把曼祯骗到家中陪夜,然后让好色的丈夫走进了那间房中。我无法想象,一个做姐姐的,是怎么亲耳听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让自己的丈夫强奸她的。不仅如此,做姐姐的事后居然把妹妹关在了这栋“人间坟墓”中将近一年,直到她生下了一个男孩。
多少个夜晚,曼祯从被钉死的窗口,遥望那一轮明月或是一钩弯月,魂已断,梦相随。她的处境真实地印证了“除却天边月,没人知”。不,起码她的母亲应该是知道的,那晚本来是母亲和她一起来看姐姐,后来,自然是被姐姐送回了家。可母亲近一年的时间里竟然对她不闻不问,甚至为了怕沈世钧找来,还举家搬到了苏州。现代人实在无法理解,在从一而终的封建思想下,一个母亲竟然愿意把自己那么优秀的女儿,去给一个人渣的姐夫做生育机器,甚至做妾。
世钧真的从南京专程来找过曼祯,他看到顾家租住的屋子人去楼空,还去了曼祯的姐姐家。可他太幼稚了,那个处心积虑的女人,说曼祯嫁给了老家的亲戚、做医生的豫瑾,并把他们的定亲信物还给他时,他信了。就在曼祯难产被送到医院产下一个男孩逃离医院的前几天,他结婚了。
我记不清是谁说过这样的话了: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一件沉重而长远的事。可能会是一生一世,这是靠行动而非语言。喜欢或者爱,用于至情至深之人,是千钧重量。明明在顾家租住的那栋双层的石库门的黑暗的二楼,沈世钧是说过喜欢曼祯的。可如今他结婚了,他们的好朋友舒惠也要出国了,曼祯该去哪里?又该依靠何人呢?看来一切自有定数和天意,生活对于曼祯来说,也就剩下在苦难中修行了,靠不得任何人,只能一个人自渡彼岸。
漫漫十年,三千多个日夜,足以让一切都物是人非。曼祯在姐姐死后,为了能照顾自己的儿子,嫁到祝家。那时,儿子就是她的一切,为了儿子,她不惜牺牲自己。可不久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她借了外债才打赢了离婚官司,争取到了儿子的抚养权。就在这时,他又一次遇到了沈世钧……
二、情痴
张爱玲女士的《半生缘》,已经在15年前拍成了电视剧,热播时,不知赚下了多少人的眼泪。而我,更喜欢原著,因为,只有文字才能让我的思维任意驰骋,才能让一个个鲜活的形象,永久贮存在我的脑海之中,才能了解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有着这样一些情痴。
无疑,曼祯是最大的情痴。她知书达礼,善良而有担当。在姐姐出嫁后,一个人扛起了家庭重担,身兼三职,从不叫苦叫累,甚至推迟世钧的求婚,但她是深爱世钧的。即使是在被囚禁的日子里,她也无数次地幻想过,世钧才是能救她出火坑的唯一的人。等到那天,她会把这些日子所遭受的苦难向他娓娓道来,等他安慰。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依然憧憬着和世钧的美好未来。虽然我们无法预知结尾,曼祯和世钧的重逢,是不是让落泪的读者心中升腾起了一点希望,但我想,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相信他们会走到一起的,因为沈太太也在为情煎熬着。
沈太太叫翠枝,是世钧大嫂的表妹。她和世钧的好朋友舒惠一见倾心,互生爱慕。毕竟,上海和南京有一定距离,二人见面机会又少,还没有来得及议婚,她就被家人和世钧撮合结婚了。舒惠在他们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最后决定出国留学。十年后再次相逢,她和舒惠都明白,他们错过了自己一生最美的相遇。舒惠煎熬着,不想做对不起朋友的事;翠枝也煎熬着,不知该负世钧还是该负舒惠?
一本《半生缘》,道尽了平民的恋爱婚姻,书中没有让人荡气回肠的起伏跌宕的情节,只有如旁观者般的娓娓倾诉,但这样的倾诉又不能不让人柔肠百转,泪眼潸然。
其实,不仅是《半生缘》这本书,张爱玲女士的小说中,哪一部能没有一个情痴呢?《花雕》中的川嫦,一个封建遗少的女儿,她不是很美丽,也没有漂亮入时的服装,只能穿三个姐姐穿过的。就是这样一位平凡女子,在爱情刚刚来临的时候,却病倒了。她痴痴地希望做医生的恋人章云藩能治好自己的病,谁知她的父母早已放弃了对她的治疗。那个答应她要等她的男人,也和医院的看护结了婚,她终于自己撑着病体,在跑出去看了一场电影的两周后静静死去。
读张爱玲女士的小说,尽情体会她对亲情和爱情的冷漠与淡倦的刻骨描写。“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她这样独特的笔调,我想和她个人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三、我读张爱玲
张爱玲女士出身名门,她的祖母是晚清大名鼎鼎的李鸿章的长女,从前,她居住的上海公共租界内的那所房子,就是祖母从娘家继承的产业。她在小说中,多次描写过这栋房子的黑暗,不开灯几乎看不清里面。正如这个偌大的世界,让她看不清楚,琢磨不透。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抛下她出国了,不久,父亲再婚了。亲情的缺失,使她几乎有些变态,所以她笔下的人物,无论《花凋》中的川嫦,还是《小艾》中的小艾,甚至《半生缘》中的曼祯也一样,因为,她对母亲只剩下了责任,都是很难体会到来自父母的亲情。1943年,24岁的她认识了38岁时任汪精卫政府宣传次长的胡兰成,第二年他们结婚。我想她是爱胡兰成的,他们一起的那段日子,也定是美好的,否则,她绝不会写出这样动人的话语:“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的花就是那一部又一部的新作问世。然而,美好的日子总是如昙花般短暂的。1946年2月,张爱玲去汉阳找到胡兰成时,他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很快她就返回了上海。也许正是这样的经历,让她对男人有了深刻的体悟,才写出了这样的名句:“(男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我无法考证她笔下有多少男人身上有胡兰成的影子,那些人徒有一副好的皮囊,心灵却是无比的肮脏丑陋。比如:《小艾》中的五爷,他娶外室,强暴丫鬟小艾,亲眼看着姨太太把小艾肚子里的孩子踢掉,却不制止,那个孩子还是他自己的孩子。《半生缘》中的祝鸿才,那个长得“笑了像猫,不笑像老鼠的男人”,他靠做投机生意挣钱,先是娶了曼璐做姨太太,然后又看上曼祯,卑鄙地强奸她,把她囚禁了近一年,终于达到了自己龌龊的目的——生了一个儿子。曼祯为了儿子不得不嫁给她后,他依然花天酒地,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
张爱玲女士的一生,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有过孤独寂寞的失落,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情痴呢?“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她的每一部小说,都是一首动人的情歌,一个感人的故事,一阙催人泪下的婉约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