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芬芳
秋生在水生的带动下,应征入伍,两人朝夕相处,交流心得,过着与下矿天壤之别的生活。
1945年10月,学习和训练告一段落,水生回了一趟家。
桃子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的水生哥没有忘记她。
“爸、妈,我要娶桃子。”
“孩子,爸妈能看到你们团圆,真高兴。可是,你在外面,啥时才能安定呀?”
“不知道。日本人已经投降了,部队将跟随蒋专员去接收东北。”
“啥时回来?”
“不知道。但日本鬼子被我们赶跑了,咱家也有了自耕地,安定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我们就盼着桃子跟你能过上好日子。”
“爸、妈,这里有几块大洋,是我攒的军饷。拿去办事吧。”
“哥哥——”岸生进来,拉着水生就往外走,“你快来看咱家的院子!”
“呵呵,这么漂亮的鹅卵石,哪来的?”
“我在江边捡的。”岸生仰起脸,一脸骄傲。
“呵,你真能干,桃子姐让你捡的吧?”
“你怎么知道?”
“呵呵,没有哥哥不知道的。”
水生抱起岸生,“哥,你现在是什么军?”
“青年军。”
“青年军是干什么的?”
“青年军是保卫蒋专员的,还打日本鬼子。”
“保卫蒋专员?那是不是蒋专员去哪你就去哪呀?”
“是的,真聪明!”
兄弟俩亲热地交谈着。
爸妈和桃子在屋里,
“桃子,后天是个好日子,就定在后天吧?”
“妈——”桃子倚靠着妈妈,心里既是喜又是忧。
“孩子,你们能团圆是好事,我和你爸就放心了,如果水生爸妈地下有知,也该满意了。”
“妈——”
“还有什么?”
“不知道,就是心里有些慌。”
“慌啥?大姑娘都有这一天。你俩从小一直都好好的呀。”
“你没听他说,他很快就要去东北吗?”
“听见了,那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吗?办完事,就会回来的。放心吧,啊?”
“嗯,我听妈的。”
桃子和妈妈开始简单地布置起来。
四方邻居听说水生要娶桃子,都把家里一点吃的送来,鸡蛋、南瓜、瓜子和花生等。
“你们家又娶媳妇又嫁女,真个是双喜临门呐!恭喜恭喜!”村人都这么说。
“哎哟,你们都这么客气,我这也没啥好招待你们的,明天中午,大家来热闹热闹啊!”
第二天。
水生进到桃子房里,桃子已经穿了一身红衣裤,头上披了红盖头。
水生拉起桃子的手,
“咱也学人家在村里走一圈吧?”水生向桃子提议。
“嗯!”桃子顺从地。
两人拉着手,出了房门,又出了大门,院子里的老乡都热烈地欢呼起来。
“乡亲们,我和桃子从小就定了亲,现在我也不能委屈了她,我从这个家门,把她带出去,到村里转一圈,告诉乡里乡亲我水生娶媳妇了!桃子跟别的女孩一样,要新郎从娘家接回来,我现在接了她,到村里走一圈,再回来陪大家啊!”
“好!好!好样的!”乡亲们更加热烈地欢呼起来。
一群姑娘小伙还有孩子,跟在后面一路起哄看热闹。有的村人站在家门口,笑嘻嘻地看着这对新人,喊着“恭喜,恭喜,早生贵子!”
岸生紧紧地跟在后面,村人逗他,“你是小舅子还是小叔子呀?桃子是你姐,还是嫂子呀?”岸生懂事了不少,他回大家:“是姐嫂!”引得大家哄然大笑!
转完一圈回到家,大家伙簇拥着他俩拜堂,
主持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仪式庄严,尽管一切因陋就简。
桃子的闺房,成了洞房。
拜完堂,把桃子送进洞房,水生走出来招呼大家:“谢谢乡亲们捧场!也谢谢这么多年来,大家对桃子和岸生的帮助,对我爹妈的照应,将来我水生过好了,一定记得回来报答大家!”
“将来做了大官,记得回来啊!”
“是啊,是啊!”
“我看水生将来准有出息!”大家边议论边吃酒。
水生的话让大家心里暖暖的,简单的饭菜,乡亲们也吃得高高兴兴。
乡村的夜晚,安静极了。
“水生哥——”
“嗯?”
“你在家还歇几天?”
“三天。”
“被子还没捂热就走了。”
“还没捂热呀?来,我再帮你捂捂。”水生伸手去搂桃子。
“哎呀,现在热了,等会儿又凉了。”
“凉了,我再捂呗。”
“三天后,我就自个儿捂了。”
“你等着,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我要把你接出去。”
“真的?”
“骗你干啥?我老婆虽是乡下人,可带出去,不比那城里人差。”
“有吗?”
“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还有头脑。”水生骄傲地。
“你老婆这么好?比得上那城里妹子啵?”
“比她们好出一大截。”
“吹牛!你老婆没上过学。”
“没上过学会读书写字,没上过学会过日子,再艰难的日子也过得好,城里女人有这本事么?”
“水生哥——”桃子听了,欢喜地叫了一声。
幸福,在这偏辟的山村,也像蜜一样地流淌。
又是太平桥上的风雨廊。水生和桃子,在这里分别。
再浓的情,再蜜的意,也抵不过部队的集合令。
牵着的手,终要分开。
“水生哥——”
“桃——”
一阵静默,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等着我。”
“嗯!”
太平桥,风雨廊,廊桥。如果可以,就请记住男女们的祈愿吧,不要有风雨,太平安祥,从此终老。
第二章分离
秋生和水生一起,参加东北接收工作,部队开拔了。
火车一路向北。
夜色深沉,大家都睡了。
水生和秋生经过青年军的培养和教导,觉悟已不似从前。
他俩睡不着,来到车箱连接处,悄声议论:
“2月6日,日本人侵占赣州的头一天,你知道蒋专员去了哪里?”秋生一脸神秘。
“不知道,他不在赣州吗?”
“听说他被老头子用专机接走了。”
“关键时候走了?!”
“可能不是蒋专员的本意,老头子爱子心切吧。”秋生望着漆黑的窗外。
“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秋生追问道。
“为了章小姐。”
“蒋专员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听说他为章小姐的死痛哭不已。”
“是的,有情有义。”水生不知怎么想起了桃子,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温存。缓过神来,又道:“希望这次能跟随他左右,保卫他的安全。”
“苏联不是那么好搞的,东北大部分都在他们手上。”秋生道。
“他妈的,日本鬼子走了,又冒出一个俄国佬!”
“形势可能很复杂。”秋生提醒道。
“难道还要和共产党争夺东北?”水生疑惑地。
“就看鹿死谁手。”秋生显得心情沉重。
杨村时不时传来国共内战的消息。
太平江边,桃子正在洗衣服。
“呵呵,几年不见,还是这么漂亮。”赖桥和赖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桃子回头看了一眼,转身继续洗衣服。
“怎么有了自耕地,就不到我家冼衣服了?”
桃子没理会。
“这下倒好,你们家既有共产党,也有国民党,不管他们谁赢谁输,你们家都不会太差,总有一方赢。”赖桥的声音。
桃子愣了一下,又赶紧装作没听懂,继续洗她的衣服。
“你男人呢?跟蒋专员跑了?”赖梁的声音。
“不知道。”桃子装作什么也不懂。
“不知道?如果国民党赢了,你的日子就好过,如果他输了,那你……”
“我会怎样?”
“不知你们家灯笼哥能不能救你?这要看战场上,你家水生有没有放过他。”赖桥一付老谋深算的样子。
“那你呢?”桃子反问道。
“我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谁来了我都欢迎,反正他们都想分我家的地,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我家的燕翼围在,我就能遮风挡雨。祖上的阴德会保佑我的。哈哈哈……”
桃子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她匆匆洗了洗,就收拾东西回家了。赖氏两兄弟站在原处,望着她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着。
蒋专员作为东北外交特派员,直接从重庆飞往长春,入驻原长春省长官邸。
俄方坚持蒋的安全保卫工作由俄方负责,出入皆由俄方派车。水生和秋生与蒋虽在同一幢楼,却无法靠近。蒋只能与几位不带武器的幕僚一同出入。
局面完全掌控在俄方手里。
俄方代表马林诺夫斯基和巴顾问,态度极端傲慢,故意迁延阻止国民党接收东北,蒋却无力扭转局面。
而趁此机会,共军不断调兵遣将,布局东北。
水生他们每天只能偶尔从报纸上得到消息,私底下忍不住发牢骚。
“再这样退让下去,东北将落入共军之手。”水生道。
“听说共军已经在沈阳布军5万人,又开始进驻长春,俄方卫戍司令部已派共党金某任长春市长,还准备在沈阳召开东北九省人民代表大会,要成立东北人民自治政府。”秋生道。
“共产党无孔不入,他们有计划快速占领东北,而我们迟迟不能有效接收,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水生不无忧虑。
“我们的人太软弱,一旦没有俄方保护,连门都不敢出,有权都接不了,真是可悲!”
“上次来了一群‘土八路’,我们这边居然全都吓住了,还要请俄方出面解决,这个样子,确实让俄方瞧不起,再好的江山,也只好拱手相让了。”水生无奈地摇头。
桃子收到水生的来信:
“老婆:你好吗?爸妈好吗?岸生好吗?我现在跟随蒋先生到达上海‘打老虎’。上海是个十里洋场,局势比东北还复杂。全国的形势也很严峻,你要处处小心,要善于保护自己和家人,谁问我的情况,你都一概说不知道。
好吧,任务一结束,我就会尽快回家来接你。
保重!
水生1948年10月”
1948年夏天,蒋政府面临严峻的经济形势,军费连年增长,物资严重匮乏。上海的经济形势已经严峻到一触即崩的境地。国民政府宣布发行金圆券。
蒋经国被派往上海稳定物价、主持改革。
他的办公室向民众开放。他在办公室倾听小商贩的投诉,还时常微服出巡,发现贪赃受贿的官员即严惩不贷,将一批批违法商人游街示众。
如果说在东北,面对俄方和共军的强势,国民党显得过于软弱,那么这一回在上海,蒋经国决心打一场硬仗,对老头子有一份像样的成绩交待。
水生他们也跟着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防止来自反动派“老虎”的激烈反抗。在群众大会和对外办公等公共场合,保卫工作受到考验。有一次,一个佯装小贩的人,走近蒋专员面前,突然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被眼疾手快的水生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反扭那人双手,与几个保安一起将凶手拖了出去,凶手高喊:“要我交金条,休想!那是我家几辈子积攒的血汗呀!”“不交!就是不交!我跟你们拼了!”
上海的打“老虎”运动虽然搞得轰轰烈烈,却最终因为长期战争造成的国力薄弱,运动以失败而告终。
“这不是蒋专员无能,而是经济在长期的战争中,消耗怠尽。”水生道。
“我们怎么办?”秋生问。
“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是考验一个人的信念,我认同蒋专员的为人。”水生坚定地。
“可是我怎么有大厦将倾之感?”
“怎么,你失去信心啦?”
秋生不再吱声。
水生和秋生,在大时代的风雨面前,彷徨起来。
1949年,桃子又接到水生的来信:
“老婆:这次没回来,是因为形势急转直下,目前我负责押运贵重物资去台湾,任务完成后,我将尽快回来。
保重!
水生1949年8月”
水生跟随太平轮号,一次又一次地往返大陆和台湾之间,最后一次到达台湾后,左等右等,再也没有等到接他们回去的船。一开始,上面说,局势紧张,暂不通航,后来又说,全面停航,船和飞机都停运了,等待返攻时机。
水生像个无头苍蝇,失去了方向。
秋生在接收完东北后,直接回到了赣州,在解放赣州时,被解放军俘虏,被改造进了第四野战军,转战大江南北。
时代,就这样简单粗暴地将水生和桃子分开了。
当桃子爸妈日夜等待灯笼的消息时,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张烈士证明,落款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烈士证明书
张灯同志在解放赣南的战役中牺牲,他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被评定为烈士。
特发此证,以资褒扬。
中国人民解放军”
日夜等待的好消息没有来,坏消息,把衰老的爹妈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桃子像坐在热锅上煎熬着。
岸生只是懂事地坐在灶口,随时帮着桃子添柴火,熬粥熬药照顾一双老人。
“水生有消息吗?”妈妈问。
桃子摇了摇头。
“灯笼就这么没了吗?我的灯灭了吗?”妈妈的眼泪长流。
桃子也跟着落泪。
“我的命咋这么苦?儿子死了,另一个儿子也没了消息。”妈妈心如死灰。
“妈,我也是你的儿子,还有我呀!”岸生趴在床边,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