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戒烟秘方
父亲对烟,那是很迷的。
父亲的烟,是和饭食一样重要的口粮。
父亲若能戒烟,我们能戒饭。
三十多年的烟龄,母亲劝父亲戒烟的好话和孬话加起来,够在村前的小河流水里不断片地演绎好几个四季轮回。
你看看,又抽上了不是:掏出一张香烟长短的纸片,左手拿纸,右手两根手指在口袋里夹点烟叶往纸上一放,顺巴顺巴,理巴理巴,轻揉慢捻抹复挑,非常熟练地转动,卷成一支椎体烟卷,再伸出舌尖用口水粘连纸头,右手顺便掐去一点多余的纸头,两根手指一架,往嘴上那么一叼,掏出打火机点上,吞云吐雾一番。那叫个陶陶乐,乐陶陶,标准给个神仙也不要的架势。
旱烟劲头子大,几口一吸,立马整个房间烟雾弥漫,呛得你透不过气来。他乐滋滋地品味着,而我们则忍受着那难以忍受的烟呛熏的痛苦,无限荣幸地吸着他的二手烟。给他抽现成的烟卷不要,嫌弃劲小了不过瘾,不如自己卷的抽着香。烟香吗?我偷偷抽过,满口苦味,呛得喘不上气,哪有什么香?
“爸,一支香烟里的尼古丁,可以毒死一只老鼠,20支香烟里的尼古丁,能够毒死一头牛了。”“瞎说。抽烟有什么不好?你看看前院的老爷爷,80多了,上山蹬蹬的,打年幼就离不开烟,咋就有害健康了?不抽烟怕还活不了这么棒实。多少村里人不抽烟,还不是早早地去了?都瞎说,我才不信!我这满身烟味,上山蚊虫都不近身。看看你们,一趟山下来,一身包。再说大老爷们,干活累了,我坐在地头上不抽烟歇歇,你让我掐草棒不成?”父亲一边振振有词地反驳我们,一边冲我们摆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烟的指节被烟熏得黄枯枯的,扎眼的很。
直到我女儿送到他们身边,事情才有戏剧性的改变。
两岁的女儿,因为诸多原因,只能暂时留在我父母的身边。她的到来,硬生生打乱了父亲的抽烟生活。女儿鼻子特灵,闻不得异味,父亲稀罕她,想伸手去抱抱,她一脸嫌弃:“姥爷身上臭臭!”父亲的双手很尴尬地僵硬在那里,转脸问我母亲:“我身上臭吗?啊?臭吗?我自己怎么一点也没闻着?”“你身上烟味那么大,孩子都不稀罕你抱!”母亲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牵着女儿的小胖手就走了,“跟姥姥来,姥姥给你拿好吃的。”
父亲还被剥夺了给女儿喂饭的权利,“姥爷手脏脏,我不要你喂!”父亲端着小饭碗,举着小汤匙,又尴尬了,再问母亲:“我手脏吗?脏吗?我刚洗了呀,不脏的。”母亲拿白眼回他:“手抽烟抽得像插了酱缸里了,牙抽烟抽得不见本色,自屎不嫌臭不知道别人恶心!”父亲眼巴巴看着花骨朵般的小外孙,迈着短腿追姥姥去了,放下小碗后,研究了半天手指头。
女儿还有一个“恶习”,闲着没事就到处搜她姥爷的抽烟纸和烟袋包子,找到了就一股脑掖进灶下,一阵青烟化为乌有矣!因为,姥姥总在她耳边控诉姥爷抽烟的种种不好,粘着姥姥的女儿,自然要为她伸张正义。父亲回来找不到自己的存粮,问母亲,母亲就让他问我女儿。“烧掉了,姥爷不要找了。”父亲一下子很生气,高高举起巴掌,又轻轻落在孩子头上,摇着头叹着气:“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父亲出坡干活,孩子的时间有的是,不久,家里几乎找不到可以抽烟的纸了。父亲只好上街找老哥们过过烟瘾。女儿不懂事,父亲烟瘾过完,身上的味道一下子大好多,她守着家门口不让父亲回家,一定要姥爷把外套脱下来放院墙上,否则,绝对不放进家门。几次三番下来,父亲拿她没法,犯烟瘾,硬生生也能熬个一天半日不抽了。
街头邻里邻居和父亲年龄差不多的,有不少小孩子也在家养着。领着背着抱着扛着,看得父亲眼馋。可自己的小外孙是一次也不给面子,别说领着上街了,身边都不靠靠。父亲很是为此苦恼。别人逗他,问咋不领孩子玩,他就找借口:“我那小外孙,属狗,那鼻子灵得没法说,嫌我身上烟味熏的慌,不跟我。”
父亲的烟,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尤其是母亲感冒了,孩子委委屈屈地让她姥爷喂饭,穿衣,一脸的不情愿。父亲竟然为了她,一连五天没有抽烟了!母亲好了病,重新照顾我女儿的时候,女儿竟然肯顿顿让父亲给她喂饭了,父亲很得意,忘记了烟瘾犯了搓手磨脚的,忘记了受的那些罪怪可怜人了。从不屈服于母亲唠叨的父亲,竟然在不自觉中,屈服在小外孙撅起的小嘴巴上。
实在受不了,父亲也就是偷偷把烟丝放鼻子上闻闻,深深地闻闻,还长长哈出一口气,仿佛那也能解解馋似的。有时候,手习惯性往兜里摸索,才发现兜里也被胆大包天的外孙,不知道啥时候给洗劫一空了,又是一番叹气摇头,就是舍不得给孩子一巴掌。
父亲身上烟味渐渐淡了,手上的黄色渐渐退了,竟然有机会拿胡子渣去扎扎小外孙的嫩脸蛋了,有机会握着小外孙满是肉窝的小胖手上街了,一时兴起,还可以哄着外孙趴在背上上逛菜园子了……
当我女儿像黏糊姥姥一样黏糊姥爷的时候,父亲的烟已经不知道在啥时候彻底戒掉了。
母亲总对我说,是小外孙给她姥爷戒了30多年的烟瘾,是独家秘方。
我怎么咂摸,都觉得这戒烟秘方另有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