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采风(散文)
4月16至19日,应内蒙古阿拉善右旗宣传部、文联盛邀,我参加了这次采风活动,使我对这方比邻而居41年的热土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头一次进入巴丹吉林沙漠,第一回到海森楚鲁风蚀地质公园,再一次造访额日布盖峡谷。几天来,与几位右旗文化艺术界的领军人物朝夕相处,每时每刻都被这片热土上的人们以及一草一木一沙一水感动,为那些沙漠勇士们精湛的技能所折服,为这里繁荣动人的文化所浸润,更被文联领导和旗文化界翘楚的热烈奔放、浓郁友情融化。
一、梦中的巴丹吉林
【寻梦】
巴丹吉林离我很近,近到我们天天与它相处——航天城地处巴丹吉林边缘——这是东风航天城导游解说词里的一句。不同的是,我们在西北边缘,阿拉善右旗旗府所在的巴丹吉林镇在正南边缘。航天城有个有名的点号叫“37号”,它就真正坐落在沙漠的边儿上。从我41年前走进航天城那天起就知道了这个名字,时常有人说在“37号”工作,还有司机说迷路了,跑到“37号”后顺电线杆才找回来。
最近的距离是零距离接触。每年冬春季节,风沙一起,我们就与巴丹吉林的沙子耳厮鬓磨。无论是过去三层老式窗户封闭不好的房子,还是现在新式真空玻璃门窗的房子里,沙尘都会或轻或重地走进我们的生活,只要风声一响,它们就会不请自来。
巴丹吉林又非常遥远,遥远到只能在梦里走近。从小在地理课上就知道中国有几大沙漠:新疆的塔克拉马干、内蒙与甘肃交界的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但当时并不知道沙漠的真实含义,对那些能够印在课本的地名都抱有一种无限的崇拜。至于它们究竟在哪里,是什么样的东西,并不知晓。长大后,最初认识的沙漠是老家的沙窝与进入北山边缘的沙丘。我曾经在散文《沙漠的生命》中写过对于沙漠的初步认识,这应当是我经过几十年生活的总结,对沙漠情感的集中表达。在很多长时间的认识里,沙漠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侵占土地,给人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每年的沙尘暴,更是像噩梦一样来到身边让人挥之不去。
对我来说,沙漠是驻入梦里的一个永久场景。因为在梦里,我时常在漫漫沙漠里跋涉,时常在无边无际中寻找。我经常怀疑是中学假期期间越过北山沙漠当采石工时把一件什么东西丢在里边了,怎么也找不着;又怀疑是小时候跟着奶奶的小毛驴路过魏家大沙窝时把一件珍爱的玩具丢在沙里了,来回几次都没有踪影。我长期徘徊在沙漠边缘,不知道哪天能真正下决心走进沙漠,去把心爱的美好找回来。
显然这次由石主席带队进入巴丹吉林沙漠是一个绝好机会。它肯定是一次寻梦之旅,但我又怀疑或许又是一次种梦之旅。理智告诉我,那些梦里丢弃的物件或许并不存在,只是我的某种怀念与渴望而已。还因为我发现,走进沙漠我就知道,现在经历的这一切,都不像是第一次,而像是走进非常熟悉的地方,面前的每一个场景,沙山上的每一道皱褶每个弧线,都像是我早就认识的样子。
早晨,我们一行6辆四驱越野车从巴丹吉林镇出发,迎着渐起的风沙,走进沙海。是的,这是真正的沙海。那些驾驶车辆沙漠冲浪的勇士们说,今天的风沙算是沙漠中最大的沙暴了。但见风沙掠过沙山沙坡如波浪突奔、万头攒动,天地随着风沙的大小变得时而混沌时而透亮,风沙打在车上铮铮錝錝,如万马嘶鸣、万驼争雄。车辆则如浮在弱水汪洋中的一片胡杨叶,荡来飘去,每每让人有被风刮得不知所踪的担心。
车停下来了,是同车的徐作家第一个把早晨从餐厅带来的食物送给巴丹吉林风神。我们趁机走出车来领略一番风沙的魅力。这是走进沙漠的好天气吗?同车的文联石主席肯定地说,大好。我非常赞同他的意见。沙漠的趣味与魅力如果少了沙暴沙尘、如果少了狂放怒吼、如果少了天地混沌,只剩下静如少女的曲线、少妇般的身姿,其味道当减一半。所谓高天厚土,只有在沙尘里才能表达的淋漓尽致,—天有多高,沙尘就有多高啊!唯有在这种时候,才知道一个人的位置,才能看清自己跟沙粒的距离与关系,才能知道某些时候自己并不比一粒沙子高明多少,一个人是无法把自己放飞到天际之上的啊!
天神啊!我不禁在风沙里一遍遍地呼唤,果然它应了我的声音,让我也步徐作家的后尘,把早晨带出来的物品原封不动地交还于它。我有些不舍,分别几次才把这个欠了好久的帐还清。不知道翻过多少沙山,我只记得经过了四、五个海子,记得在有个叫沙枣海子的地方车子停下,大家向那一湾绿水张望,水面上有几只鸟,有人说是野鸭子,也有人说是鸿雁。我认为它们必须是鸿雁。不为什么,就因为有一首叫鸿雁的歌曲。没想到,日有所思,夜有所现。
我们小心翼翼还是把它们惊着了,它们呼朋唤友扑拉拉飞起来在远处落下。风沙在某一时刻忽然没了声息,天蓝蓝、云白白,太阳照耀着“上帝划下的曲线”。正当大家推门下车散落在沙滩上说笑的时候,风沙又不知道从哪里忽然飙起,“其气栗然、贬人肌骨”,其劲凛然,撕人发肤。风沙又把人赶进车里,车子再一次飘在波峰浪尖上,我们像滑浪者一样,飞速从沙隙间穿越,在风沙里闪现。
大约经过4个小时艰苦而快乐的行程,终于到达宿营地诺尔图。诺尔图,一个有水的地方。这里已经由南向北深入巴丹吉林沙漠100多公里。在这个海子边儿上,一架钻机高耸,不知道是钻探还是打井。头车停在海子边上等车人聚齐,大家站在高高的沙山上往下看去,高山下一汪碧水,有绿色的树,有活动的羊和骆驼,还有房子。我似乎还看到了房子上冒出了炊烟,像老家屋顶上一样的炊烟。
我终于找到了梦里的家。晚上在这里的聚会上聆听了蒙古族兄弟杨宝山夫妇的长调,倾听了有人介绍他们一家几代在这里生生不息的情况之后,我才知道这就是我寻觅已久的地方。
【绕湖】
由于为沙漠奉献了自己的早餐,沙漠就给了我下午休息的权力。午饭没有胃口,在那些“好人”大口吃肉的时候,我只能嚼几口白皮饼充填。餐后,车队继续出发,我和一些提前做出奉献的朋友们便在老杨的客房里休整。
下午4时许,我走出房间,走向湖边。没想到文联年轻漂亮的白爱琴副主席早已和几位朋友在湖边树林下谈笑风生。在他们目光的鼓励下,我决心沿湖边走一圈。还是眺望诺尔图的时候,石主席就说,他以前来此植树,早晨沿湖边走过,大约需要1小时。在自由的沙漠里也不用时间控制,用相机留下最美的瞬间。
如果方向感在这里没有被注销,那么我就是从湖的东北角开始出发的。这里的岸与沙漠间种植着沙枣与白杨,沙枣当然靠沙,白杨当然靠水,这是根据它们的不同品性确定的。沙枣耐旱抗风沙,是西北广大地区非常有特点的树种,在航天城,它们是1958年建场初期,将军们选定的主要绿化树种。在我刚到的时候,还有西、北部好几个宽阔浩大的沙枣林守卫着我们的生活呢。这里也一样,几排沙枣守护的地方,沙漠与湖相安无事,湖边的白杨叶片闪光,似乎在卖弄着它的得意。它是应当得意的。我仔细看了它的根,在靠湖边裸露的地方,那根像南方的榕树一样,粗壮有力地绞织起来深入下去,牢牢地把握着地底的泥土,这正是它能在这种时而风沙八九级的考验面前耸立不倒的原因,不像城市里的白杨,根悄悄地扎一截就足够生存,懒得费劲耗力了。单说白杨不说沙枣显得特别不够意思。且放下沙枣的能耐不说,只说它枝头上保存的枣果,就着实叫人吃惊。沿着湖边的每一颗沙枣树上都能看到红红的枣果儿缀在技头。有被风打落的枣果儿落在沙地上,个个完好如初,不像平时我们看到落在地上的枣果,只要在地上过一段时间,就会发霉变质。看着枝头上那些玛瑙葡萄般的果实,我像在老家树前一样,一脚蹬上树杆,希望能听到噼里啪啦落下的声音,但这里的沙枣让我完全失望了,它们几乎一个都不肯离开枝头,牢牢地抱在枝桠间不离不弃。这时我才醒悟,这是巴丹吉林的沙枣啊。于是,我不得不放弃打落它们的想法,只在地上拾起让风扫掠下的果实。至于它们为什么在枝头站得这么牢固这么长久,也许是给迷路之人留下的食粮,也许是为着最困难情况做的储备。总之,每一个沙漠的生命都用它的奇特在诠释着某种外人一时无法明白的存在。
与上午走进沙漠完全不同,现在的沙漠静若处子。我一步一步跋涉在岸边的沙子里,眼里的诺尔图波光粼粼,澄澈透明,湖边沙山伫立,树影婆娑。其东南渐缓,有草地接戈壁而沙漠,湖边几间房子,红墙蓝瓦,水边闲散的骆驼和羊群隐约可见。绕湖需要一小时,可知湖的浩大—千万别把这个浩大与内地太湖千岛湖的浩大相提并论,这是在沙漠腹地、在许多人猛地一想沙漠就认为是没有生命的地方!后来得知,诺尔图海子是巴丹吉林湖群中水域面积达2205亩,最深处达28米,占着最大最深两个桂冠。庆幸当时不知道这些数据,如果知道深达20多米,站在湖边的时候,我会担心的。
一会儿就走出汗来,走进沙漠时晕车引起的不适却随汗跟风烟消云散了,正所谓得之失之吧。天蓝得像蒙古族作家“老狼”身上的蒙古袍一般。有一丝云在远远的天边。在湖的西北角那一片芦苇丛处,一只老鹰飘在沙山峰顶的空中,让我心里凛然一惊:它该不是把我当作一只野兔或者其他什么猎物了吧?我把相机对准它,希望它能认清形势,别犯下历史性错误。同时,我也四下张望,希望有一只棍子或者一块石头就在眼前。
看来,它是接受了我发出的信息,盘旋再盘旋,并没有向我俯冲而下的意思。应当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吧,雄鹰根本就没有把我看在眼里。我已经走入岸边沙山的阴影里,它仍然盘旋在那片山顶。当我再一次回头的时候,我看到夕阳在沙山上投下两种色彩:一种是暖和的金色,另一种是带着冷意的灰色。冷暖色调界线分明,只有转换,没有混沌。它们与天上的蔚蓝遥相呼应,都是大块的色调,都是无边的兆示。岸边的树断续延续着。在这里的生存,每一个生命都是一首诗歌,每一个静默都是呐喊,每一个细小都是高大。我注意到有些杨树根部被废旧织物缠裹,开始不太明白,过一会就知道,这是人们对它们的呵护:防止山羊的剥啃,防止风沙的突袭。
忽然被脚下一丛枯草绊了一下,我忍不住想用脚回击它们,可是当我拨拉了一下就发现,它们的根部还有绿色的芽芽。这让我惭愧极了,它们用不息的生命防风固沙,我却如此无礼无视它们的存在,好在我及时收入了脚,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它为什么绊了我一下呢?它是在提醒我,告诉我什么吧。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有联系的,所有联系的事物之间都是有道理的。一个基本的道理就是,尊重、感恩。
我在湖的正南迎见白主席与石警官,石警官与我一样在风沙弥漫的路上几次跪拜、几次倾吐,为神圣的沙漠做出了力所能及的奉献。他们笑着跟我招呼,还要我与他们回头再走一圈,我谢绝了这个再次艰苦行进的盛情,为夕阳下的他们留下了影像后擦身而过。回望走过的路,经过的湖边的沙山,已成遥远的风景。
在接近东南草滩上住家房子的时候,遇到永昌刘作家。她聚精会神地拍照骆驼羊群,没想到一只牧羊犬在悄悄接近她,当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还有10来米的距离。我离她比狗离她要近一点。但听她叫一声“狗来了”,就在我呼喊的“别动,蹲下”声里蹲倒在地上。看我趋前,狗收住脚步,匍匐着等待时机或者揣摸着我们的行为。我把刘作家搀扶起来,狗仍然一声不吭。我拿起身边一只棍子,壮着胆子喝斥:别动,去去!其实我心里也怯怯的,这是只不叫的狗啊!我们一起往回走,狗悄声跟了一截路,我在手里那只棍子的鼓励下壮胆呵斥了它几次,它才罢休。那只棍子一直被我拎着走回住处才被丢弃。等到危险完全解除,刘作家说她小时候被狗咬过,所以害怕。我这才明白她是“一朝被狗咬,十年怕狗追”呢。既而又想,毕竟是人有侵犯牧场领地的嫌疑,牧羊犬也不过是在尽职尽责而已。
天已经暗下来,下午出发继续冲浪的人们已经返回。没有去看到更多的风景是遗憾的,可如果去玩了冲浪的刺激,就不可能有绕湖行的时间。鱼与熊掌永远不可能兼得,这是永恒的道理啊!
【夜宴】
晚餐是一场丰盛的夜宴。我期待着这场夜宴上领略艺术家们的风采。这里虽然没有任何名菜,只有从城市里带来的凉皮、鸡爪、豆芽、牛肉、猪肘、黄瓜和罐头,唯一的热菜是下午现杀、刚刚烤好的一只山羊,点心是几兜子白皮饼,但这依然是我见识过最丰盛的夜宴。
这场宴会由尊敬的作协主席孟和巴图先生主持,他隆重而正式地介绍了邀请到的永昌作家与我和同行的诗人子云,并且由文联石岩主席亲自给我们敬酒献上蓝色的哈达。我明白,这崇高的荣耀不是我个人的,不是我的文章写的多好,而是我从航天城来,代表了一个与巴丹吉林有密切关联的神圣地方。
没有山肴野蔌、鱼虾海鲜,那只全羊已然让我们大饱口福。血肠、肥肠、百页胃球,浓香扑鼻,除了头、蹄,整个羊的所有可食物都在其中。身边的石主席向我介绍,这就是蒙古族做法,他们不会浪费羊身上任何一处宝贝,肝、肺、心、肾等等,都被打碎装在肠中胃中做熟了,“怎么样,还行吧?”“太行了。”这种吃法,在我来说是平生第一次。

可惜我散文很弱,理论功底让我对之中的《四章》不敢轻易下笔,怕冒犯了沙漠和风神,更怕玷污了之中老师文字中的那份圣光。我只好以转发来表示对这篇散文的尊崇,也是对我梦中沙漠的一种礼膜。真好,能进入沙漠中触摸到沙漠的灵魂的人真是一种幸福,能读到沙漠中梦的人也是幸福的。